花廳裡隱隱約約的叮鈴聲,沸騰的喧譁,藍衣的狀元公子長立院中,耳邊清晰的傳來對方冷冽的聲音。顏燼陽。她稱名道姓。
那三個字傳入耳中,依稀里不知是何種感覺。顏燼陽似乎動了動嘴脣,下一秒出口的話偏生又極不符那刻表情傳達的意味。恍如他臉上轉瞬即逝的寂寥只是幻覺。
他笑了笑開口,“殿下肯賞光喝一盞麼?”並不注目她背後房裡的動靜。
她的表情不知作何解答描述,只是那刻漆夜一般的眼突而蘊韻深遠,眉梢帶了薄淡的味道。
“許多年前,也有人邀過本王共飲。”
“哦?那麼殿下是怎麼回的?”公子燼陽臉上依舊笑的風輕雲淡,語氣配合的多了點趣味的探尋。
“不及弱冠,不飲酒。”帝少姜走了兩步,轉身朝小徑上,一路衫擺悠悠拂過矮小橫生的枝從,“當然,那不過是託辭,本王並非滴酒不沾。”
“那又是爲何呢?”幽蘭之味漸近,公子燼陽在她身後也跟着徐步而走。
“浮世寂寥,醉與不醉有何區別?”青衣的女子側臉望了一眼天色,冷凝的目光幽淡,口氣無有波瀾,腳步卻停了下來,“沒有舉杯共盞的理由,酒,不喝也罷。”
“這樣看來,燼陽也是沒有那份榮幸了。”男子嘆息,略有遺憾。
“呵,”帝少姜低笑,“那倒未必。”
男子訝異。她睇了他一眼,目光如煙如霧的籠來又散,“不巧……暫時的,你的來歷,正是資本。”
最末一句帶了玉碎一般的脆然冷意。
顏燼陽狀若桃花的眼月照一般皎然。男子勾了脣,是溫文爾雅的笑意。
“殿下果真是個與衆不同的人。”展手延請,皓然遼遠的雅緻寫意,公子燼陽等她先行一步。
破冰一樣的冷香拂過,那青衣的女子一頭長髮披滿清冷光澤,他看她似笑非笑的繼續前行。
試探開始。
◆◇◆
淡而清新的香味縈繞,炭火正旺,房中溫暖如春。謝心溫好了酒退下,房中只剩了兩人。
酒香洋洋灑灑,縈繞不散。珠簾熠熠,碧色如洗,藍衣浩渺。兩個盤腿對坐的人對視,各自的情緒半掩半露。
他已是不止一次見這張臉。顏燼陽的目光在青王精緻出色的容貌上停留了片刻,薄淡如水的轉開。
“殿下一直隱身太淵青雲山,歸京後亦是常年不出,何以身邊會有如此多江湖人混跡?”公子燼陽開口,半是微笑,眼中的試探研審卻是沒有掩藏。對面的人執了酒,眼光賞玩胎質細膩白皙的酒杯,聞言半斂着從下方斜來一抹視線,卻並不搭理。
帝少姜舉了酒杯示意,對面的人收了笑意也依樣而行。酒香溢滿鼻端,她擡杯舉盡後放了擡眼看藍衣溫和的公子。
“顏燼陽,你真正想問什麼?”
“哦,”對面的人支了下巴,俊美的臉平添魅惑,桃花眼裡灼灼的光像湖水四溢,他答的挑釁,“那麼殿下又想知道什麼?”
青衣的女子再敬一杯,細長的眼不動聲色的打量他。
“我見過你。”冷冽如花綻的聲音響起,宛如醇香的酒味里加了一道化冰的清泓。
“殿下見過我?”公子燼陽訝異的挑眉,眼裡流動的色澤凝滯了一刻,無害的笑容溫溫朗朗,“確定不是另外與燼陽相似的人麼?”他的目光中濃墨翻滾,烏雲一般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隱藏了某種情緒,聲音多了些趣味,“你看我的眼神,是透過我探尋另一個影子的感覺。你以爲我是某個人?帝少姜,我說的對麼?”
一瞬間,他再不恭敬的稱呼她爲殿下,直白的你我相稱中,距離似乎被拉近了,又似乎敵意的拉遠了。
她挑了挑眉,狹長的眼像沒有星子的夜空,並無怒意。她的修養一貫很好,並不會對別人的挑釁試探產生太大的觸動。所以只是飲盡一盞,擡手扔了酒杯,緩緩的靠在坐榻上,“是或者不是,早晚會有答案。”
片刻,左手支了頭,她漆黑的眼再次望向對面一雙醇如酒香的眼,脣邊掀開一抹暗秘的笑意,“顏燼陽。”
“你在引起我的注意。”是陳述句,並非疑問句。她的語氣肯定了然。
男人和女人的相處和微妙,雙方的曖昧痕跡或者別有心機的企圖,在兩方都屬獵食者理性的狀況下,絕對難以掩藏。在看破對方的同時,相應的,遊戲對弈的心態會拔地而起。
“引起注意?”俊美的公子起身踱了過來,容光一綻,滿室如處春華濃處,落英繽紛波光柳綠。
“可以這樣說,少姜。”他站在她面前,俯身看她,親密的吐出她的名,淡紅一抹薄脣宛若情人低問,“那麼我可以問,我成功了麼?”
她支着頭,驟然一笑,如冷電劍光破開黑夜,光芒耀眼中帶着驚風雨的氣勢。
那一笑之中,她籠在袖中的右手閃電擡起攫了對方的衣襟,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將人拉過輾轉壓下,曖昧漸生裡,左手指尖卻已觸上對方的命門。
帝少姜笑意不達眼底,清晰細長的眉尾悠悠展開,“效果誠然不差。”
美麗的男子在她身下,笑容亦如罌花綻放,淬毒一樣的誘惑裡,又帶了莫名的刺痛。
彼時彼刻,他們都清楚,彼此期待的,不過是陰謀。
他別有企圖,而她……被刺激了天性裡的殘忍,總想看看撕掉表皮後的鮮血淋漓。
或許只有痛感,纔是可以被相信的事實。
◆◇◆
“既然說皇帝將你送到了本王身邊,接收又何妨?”帝少姜俯下臉。 “想要知道你有幾個殼子,從來都很簡單。”
一個個剝開便罷。
或者放手去試探尋找,或者……她看了看點在他脖上的手。或者一擊致命,全無必要知道。結果的區別,取決於哪種舉動帶來的樂趣更多。
他們之間幾乎再無距離。
“哦?”公子燼陽笑的遊刃有餘,並不顧忌頸上隨時可以發力的手,桃花眼裡的溫度仍是純良無害,“那麼少姜要打算怎麼做?”
她容顏寂冷,再無笑意,已是平素冷漠薄涼的模樣。一雙眼睛不動聲色的回覆了冷冽,萬千浮華俱不入內的疏離。
“本王偶爾也會想放肆一番。”帝少姜答得平順,卻是毫無感情,右手溫涼指尖劃開對方的衣領。
公子燼陽忽愣。是猝不及防的愕然。那隻手已經極其準確的劃到他腰間衣帶,靈活且從容。
“哎。”世家公子嘆息,錯愕的神情轉瞬即逝,面上浮起幽秘的笑意,桃花眼也彎彎,“少姜原來是風雅中人。”
帝少姜的手靈巧翻動,外衫破開後並無停留,轉瞬之間已然剝開對方內衫。身下的人不過一瞬愣怔,回神後眼裡帶着難以察覺的嘆息和憂鬱,然而面上,卻仍是無懈可擊的微笑。
公子燼陽擡手,雙掌觸上對方的腰際,指尖捻上對方的衣帶。忽而一刻臉上卻露出奇怪的表情。
似尷尬,似赧然,又似哭笑不得,整個人僵硬住。
世家公子複雜的眼神對上身上的人帶了點無力感,笑容突然也有些勉強,近似嘆息,“我竟不知……你可以做到這種地步。”且能至始至終無動於衷。
帝少姜的手探進世家公子懷中,肌膚相觸,溫涼的指尖讓公子燼陽驟然如電擊。
世界上竟有這樣的女子。
她眼中毫無波動,脣邊挑着幽秘的弧度,這樣大失禮守的事做來,毫無廉恥避忌之意。指上一拂,徑直往對方後方腰際滑下。
年輕勁瘦的身軀,肌膚細膩溫熱,衣衫散發着世家貴族常用的薰香味。肌理的彈性和活力,顯示男子成熟的氣息。
公子燼陽氣息驟變,罌花一樣的笑意陡然綻放,耀眼妖麗過先前。
那樣的笑意落在帝少姜眼裡,她微微皺眉,手上的動作竟然一頓。
罷了……公子燼陽心底這樣嘆息,笑意魔怔,指尖微用力,禮尚往來的解了對方的外衫。那女子嫣紅菲薄的脣懸在他面容上方,理智而剋制的弧度,她的眼細長漆黑,她的眉修長乾淨,她的臉,是薄淡而冷戾的美麗。她天生有種自傲矜持,似乎誰也不能亂其方寸。
這是個太獨特的人……這一刻,世家公子心裡突然有了這樣明確的認知。他扶在她腰間的手用力,將對方愈發的拉近,決心要吻上她涼寂的面容。
帝少姜的手在往尷尬的位置趨往。她求一個答案,但行徑裡卻少見的帶了猶疑。此時心思尚且逡巡於要或不要的選擇上,她未曾在意對方的舉動。
“殿下與顏公子……”門外有輕聲的交談。吱呀……有人推門入了。
房內兩人動作一僵。帝少姜目色冷凝一變,左手猛地捏住離她脣不足一發的下顎推開,前一秒,輕癢的觸覺剛剛傳來。公子燼陽堪堪碰上她的脣。
“小九……”人影扶簾而入,聲音嘎然而止,靜謐了一刻,略帶尖刻拔高地復來,“怎麼?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有種挖苦隱含在其間,似乎下一秒,聲音的主人就快忍不住要歇斯底里笑出聲來。
坐榻上的兩人衣衫不整形跡曖昧。公子燼陽衣衫半解,雙掌貼於青衣女子腰際,做的是寬衣解帶的舉動。而那平素冷漠的青王殿下,動作更是荒謬離譜至極,整個人壓在男人身上,一手已經伸進對方懷中,看位置,正撫向對方後腰際以下。另一手握着人斧直俊逸的下巴,正是一副強勢逼迫對方與她直面的作態。
像極了強搶求歡的場景。
驚見此番場面,敏青細長的臉先是那樣輕薄無恥地維持了片刻,轉眼不知緣由地控制不住立馬又霜寒籠罩電閃雷鳴了。
握緊手掌,烏雲籠罩的人眉峰攢蹙如劍,幾步踏了過來,怒氣化作霜凍百里的氣場。眼見下一秒錦衣沉怒的男子正要控制不住抓向兩人,室內氣息卻驟變。
帝少姜忽地漫不經心側臉,一臉清明的神色裡,狹長雙目無風無波,深黑噬人危險之極。是被突破底線觸犯禁區的戾氣。雖不動,氣勢卻堪比雷霆。
陸敏青不由的滯了一步,似是顧忌到什麼,臉上的表情倏忽如露水蒸發。剛剛還天崩地裂風起雲涌的暴怒轉眼之間無影無蹤,彷彿硬生生質如硬鐵的地面撕開一縫擠入所有的憤恨後合攏。外表雖是回覆如昔的平坦,裡間卻是岩漿滾滾的洶涌。
“快點,”他動了動脣,聲音剋制的冷靜,“有客人。”
帝少姜長髮微動,上身慢慢擡高脫離了與對方的觸碰。冰涼如絲的觸感從公子燼陽的脖間散去,破冰一般的冷凝香氣遠了。
天皇貴胄身份的女人若無其事的將手從男子的懷中撤出,放了對方的下顎,揚腿自榻上踩下,一手抓了半散的外衫,狹長的眼冰凍一般凝住所有的情緒,舉步揚長自靜立的人身側擦過。
敏青站定一瞬,等她目不斜視的擦過自己肩側,他疏忽定了眼向榻上的人,冷芒一閃,忽而笑,“你恐怕還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個什麼樣的‘人’,”他加重了最末一個字,眉目含冰,“我奉勸你要想活的好好的,最好離這個女人遠點,別最後弄的不人不鬼的。”
右相公子風姿綽約地拉攏衣衫,聞言脣角挑笑。
“你大可不必替在下擔心……即便她是條見人就咬的毒蛇,我也願意撕下自個兒的肉一口口餵了。”和雅的公子若無其事的回答。
陸敏青哼了一聲,面色更冷,折身青着臉出門。
榻上躺倒的公子燼陽彎着脣,雙手保持着擁抱虛空的姿勢,良久他緩緩放下手,驀地爆發出低滑的笑聲。愉悅而細膩。
“少姜吶。”他低語,慢慢掩上眼,笑的苦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