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勃又退回自己陰暗的屋子,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他仰着頭轉着椅子。一會又從兜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眼,美滋滋地點燃,屋裡再次煙霧繚繞。
趙林夕站在院子外,後背靠在鐵絲網上。右手摸着空空的褲兜,心裡盡是憋屈。被人繳了槍不說,還要被呼來喝去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人家手裡。
滿腹牢騷中,旁邊半開的的大門突然被人敲響,趙林夕擡起頭,見是高個子少年,本不想理會,卻看到對方手裡正抓着自己的東西,剛剛大門的響動也是他拿着槍敲的。
高個子少年將槍遞過去:“叔叔叫我給你的,你們這是交易成功了嗎?別忘了我們那一份。”他的身後站着其餘幾名少年,大家也正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趙林夕接過槍,小心檢查了一遍,見沒什麼損壞,子彈也沒少,這才又重新塞進褲兜。從身後的揹包裡取出一沓錢,抽了不少張,遞到少年面前。
他們又圍在了一起,很快,每人手裡都拿着自己的那一份。
高個子少年再次向趙林夕伸出了手,這一次,他的手中躺着幾張錢:“多出來七百,還給你,說好兩千,我們不多要。”
趙林夕見他們雖然調皮又煩人,卻還算講道義,也算是給了她一個安慰。
“這錢你們拿着吃東西去吧,我欠你們一頓飯。”說完,她轉身離開了。
此刻,陽光比早晨更溫暖了,但吹在她身上的風卻越發猛烈。
站在香樟樹蔭下的男子,只露出半個身子,鴨舌帽檐下一片陰影。如果現在不是白天,男人一定可以徹底隱匿於黑暗中。
趙林夕再一次來到Lee家樓外,就在路邊的林蔭中。
樓內外的人進進出出,各自忙碌,鮮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遠處,幾個流浪漢縮在牆角,身體窩在破爛的棉襖中,只剩下半個頭在寒風裡輕顫。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突然從馬路橫穿而過,身後緊隨一名女人,小孩邊跑邊叫,女人也毫不示弱,嗓門更大。
小孩的臉上滿是歡喜,女人卻滿面焦急,手中抱着的大紙袋隨着她的奔跑而晃動,一路掉下了幾個小袋子,看樣子是些糖果類的零食。
路邊,一個流浪漢眼疾手快地跑到馬路中央,撿起地上的食物一把揣進懷裡。
趙林夕想去Lee家看看,就算只在門口看看也可以,她總擔心Lee家會有什麼變故,畢竟小辮子如今又躲在了暗處,誰也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出現在哪裡。
可樓裡情況不明,她擔心會有警察把手。
就在趙林夕決定冒險進樓時,剛剛互相追逐的母子已走到樓下,母親騰出一隻手拽着孩子,不停扯着嗓子教育他,告誡他不要在馬路上亂跑,如果被車撞到,就會像樓下的哥哥一樣變成個不會動的傻子。
趙林夕的耳朵被這話震的抖了下,樓下不會動的傻子?難不成說的是Lee嗎?
趙林夕走出樹蔭,用力大張嘴巴,活動幾下面部僵硬的肌肉,小跑着追上即將走進樓裡的母子。
“女士,請等一下”
被叫住的女人停下腳步,鬆開揪着孩子衣服的手,將懷裡裝滿東西的大紙袋換到了另一隻手上,聽着眼前男子的自我介紹。
“您好,我叫大衛,我是一名記者,想採訪一下關於昨天五樓那家發生的案子。”
趙林夕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靈感,臨時編了個記者的身份。
“你好,我叫凱瑟琳,我可以接受採訪,但能不能讓我先把兒子送回家,他太調皮了,在外面總亂跑。”女人聲音裡夾雜着些激動。
趙林夕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與凱瑟琳商定後,趙林夕眼含期許,看着扭着孩子胳膊的母親,他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樓梯間。
她覺得自己剛剛的演技十分精湛,儘管鬍子拉碴。但也許正是這樣邋遢的模樣,反而像極了一直在案發現場蹲守的記者。
對着天空伸了個懶腰,趙林夕擡起頭,閉着眼睛感受着冬日暖陽。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寒戰後,她再次將帽檐壓低,雙手插兜,跳下臺階,向街角走去。
十分鐘後,凱瑟琳如約而至。
趙林夕正靠在椅子上,輕輕端起一杯咖啡,喝下了第二口,咖啡快涼了,尤其在冬日裡,這家店並不暖和。
此刻咖啡的味道與第一次在Ella家喝的完全無法相比,那時,自己正處在茫然憂心中,沒有心情去品嚐,但那氣味卻深深記在了腦海中。
濃郁香氣中摻雜絲絲苦澀,一直勾着你鼻腔內的神經,大腦也會因此記住那種味道。
然而,這杯咖啡只在剛剛端來時散發出微微香氣,那味道讓你完全無法想到“濃郁”這個詞,你只知道你渴了,你冷了,眼前的飲品能滿足你這兩個需求,但僅此而已。
寡淡的咖啡味道讓趙林夕感覺到冬日的冷風似乎透過窗戶鑽進來了,而自己一人根本無力抵抗。
凱瑟琳進了門,門口的風鈴“叮噹叮噹”響了一陣。
這家店的生意不算紅火,因爲附近的人大多不富裕,他們更喜歡去不遠處的那家快餐店,快餐店裡品類繁多,價格低廉,味道也與這裡相差無幾。
趙林夕聽到風鈴聲,便擡起了頭,看到來人的打扮,皺了皺眉。
凱瑟琳就像前來約會一樣,換了一套衣服,之前肥大的灰色棉服變成了雪白的毛呢大衣,領口圍着一圈絨絨的毛領,將她的臉稱的很精緻,只是這精緻多半靠的是妝容。
很明顯,她在幾分鐘內就畫了個完整的妝,不得不感嘆女人對化妝的執著。
如果不是見過她身爲母親時隨意的打扮,趙林夕還真覺得面前的人只是一個來與男友約會的女孩。
凱瑟琳完全變了個人,就連聲音都大不一樣,對趙林夕打招呼時嗓音適度不再高亢,語氣溫柔,完全不似對待兒子時的毫無耐心。她坐下的時候竟然還微微紅着臉。
看着面前的女人,趙林夕有些不自在地問她想吃什麼,可以隨便點,又象徵性地問問孩子的狀況。
凱瑟琳就像忘了自己還有個孩子,毫不在意的表示,只要不把他放出來,他自己在家就一切都OK,無需擔心。
很快,趙林夕步入了正題,食物也擺滿了半張桌子。
“凱瑟琳女士,您知道五樓發生了什麼嗎?”
“大衛,你單身嗎?”凱瑟琳再一次紅着臉,像沒聽見趙林夕的問題。
“咳咳,我單身,我們先談五樓的事情好嗎?”
“好吧,昨天五樓有一戶人家被歹徒闖入,是個男孩,好像叫Lee,他被打傷了,聽說傷的很重,滿頭是血。房子也被弄得亂七八糟。大衛,你今年多大啦?”話鋒突轉,凱瑟琳又一次關心起趙林夕的私人問題。
趙林夕聽到前面的話,微微點頭,卻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側過身子,猛烈咳嗽起來。
凱瑟琳趕緊站起身,將桌子盡頭的水拿起來遞給咳嗽不停的
“意中人”,還關心地說了一大堆話:“大衛,你慢點吃,彆着急,我不急着回家,那個小鬼自己在家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他。不放心的話,一會你可以跟我回家看看。”
趙林夕感覺頭有點疼,不知道是被食物嗆的,還是被凱瑟琳的一席話嚇得。
女兒心男兒身的趙林夕覺得這種日子太扭曲了。
她這是第一次在作爲異性的故事中被女人虎視眈眈,自己即使身穿厚厚的羽絨服,也像被扒光了一樣坐在椅子上。是被眼前女人熱情似火的眼神燒光的。
趙林夕只能強作鎮定的表示自己很敬業:“凱瑟琳女士,我們先談正事,正事談完後再說其他內容吧。”
“你知道警方的進展如何了嗎?受傷男孩現在在哪個醫院?還有他家現在方便靠近嗎?”趙林夕極力將問題表達的像個真正的記者。
凱瑟琳感覺出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自然,也擔心自己過猶不及,故作優雅地拿起手邊的叉子,小小的吃了一口蛋糕,這纔不急不緩地回答。
“警察進展我不清楚,鄰居們都說警察在詢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什麼陌生人進出,而且警告我們附近的居民,最近要注意安全,歹徒有槍,可能會二次作案。”
說完又喝了一口咖啡,牙齒上粘了一小塊棕色的巧克力,嘴脣正一啓一合,不斷露出那顆牙齒。
“他應該就在東區醫院吧,那裡是離這裡最近的醫院。聽說他可能要變成植物人了,頭好像都被打了個大洞,他家好像還被封鎖着,不讓進去。”
聽到這個消息,趙林夕覺得自己沒有找錯人,雖然這個女人對自己“不懷好意”,可她說話還是很誠懇的,並沒有胡亂敷衍的樣子。
“你能不能幫我再打聽一些更準確詳細的內容,我們老闆實在難對付,我需要大新聞。”趙林夕眨巴着眼睛,對凱瑟琳真誠地懇求。
凱瑟琳感覺自己的春天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