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菀有孕, 也算是將軍府最近一年裡難得的一樁喜事了。
鄭旭表面看起來很平靜,其實心裡頭喜憂參半。喜自然是喜在即將迎來新生命,自己也將升級爲爹。憂卻憂在他初爲人父, 毫無經驗, 既不懂得該怎麼照顧妊婦, 而且萬一邊關有事, 皇帝再派他離家, 他擔心自己不能陪在霍菀身邊會有意外發生。
他的兄長和嫂嫂已經養育了兩個孩子,雖然分家後彼此來往的就不多了,但爲了霍菀和霍菀肚子裡的寶寶, 他決定久違的登門拜訪一下,討教點育兒經驗。霍菀孕期尚早, 肚子還沒大起來, 所以行動還算利索, 可以和鄭旭一同出門。
她聽鄭旭提起自己的兄長還有些怔忡,畢竟她嫁給鄭旭也有兩年了, 可真的極少聽他提起自己的家事。就算他偶爾提起,多數也是和他爹孃有關的。他的其他兄弟鮮少出現在他的話裡。
鄭旭的大哥叫鄭滕,大他有八歲,因爲年齡相差比較大,家中孩子又多, 兩個人相處起來就像兩代人。小時候管教鄭旭最多的不是他親爹, 反而是他的大哥。長子如父, 鄭旭最敬畏的就是鄭滕, 他在自己親爹面前偶爾還能放肆一下, 在鄭滕面前反倒半點也不敢造次。
霍菀和鄭旭來到鄭滕府上,進了廳堂, 先是兩個小孩子一前一後跑了出來。大的是哥哥,六歲,小的是妹妹,才四歲。哥哥一見到鄭旭就立馬撲上來,鄭旭怕他不知輕重會傷了霍菀,趕緊衝到前面擋住了他,差點被他撞出內傷。妹妹比較怕生,躲在一旁的角落裡暗中觀察,見霍菀和鄭旭不像壞人,這才慢慢的挪動腳步,挑了個離兩個人最遠的凳子坐下。
兩個孩子亮完相,然後就是孩子的爹媽出場了。霍菀原以爲鄭旭那麼怕他大哥,鄭滕必然是看起來很兇悍的,誰知鄭滕從裡屋走出來,反倒頗有點風雅的感覺在裡頭。
霍菀雖是鄭旭的妻子,但身份畢竟是公主,鄭滕見了要行禮的。不過鄭滕從頭到尾表現得不卑不亢,既沒有過多的討好,也沒有不該有的怯懦。
鄭旭見了鄭滕,立馬端坐起來。霍菀被他弄得也有些緊張,鄭滕見了,忙和顏悅色的讓下人給霍菀倒茶遞水,還開起了玩笑,揶揄鄭旭,“我原以爲我這個弟弟的姻緣是很難圓滿了。”
鄭滕不緊不慢的呷了一口茶,好像在爲接下來的爆料做準備和鋪墊。鄭旭挺直了背,似乎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
“小旭從小就不太服管,我總擔心他的妻子很難讓他收心,願意去做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沒想到一朝指婚,他竟然就被徹底降服了。”說到這裡,鄭滕帶着別有深意的笑意看了霍菀一眼,“不愧是安平公主。”
降服?霍菀聽鄭滕這麼說,臉不禁紅了紅。她沒曾想過去降服誰,不過說實話,她和鄭旭能走到今天,也是出乎了她自己的意料的。
“嫂嫂呢。”鄭旭懶得聽鄭滕廢話他小時候的糗事,只想讓生育過的大嫂多傳授一些經驗。
“說是去抓賊了。她的脾氣你知道的,要去做什麼的時候十頭牛頭拉不住。”鄭滕這麼說的時候還很淡定。
“抓賊?”霍菀終於忍不住發聲了。她的這個嫂嫂還要兼職抓賊的麼?她還以爲鄭滕的妻子該是那種極具耐心舉止溫婉的大小姐。
“你大嫂是捕頭,有時候工作突然而至,沒有辦法拒絕。”
“……”
嫂嫂不在,那這趟來其實就沒有意義了。鄭滕關心的詢問了霍菀的近況,他已經聽說霍菀有孕了,還讓鄭旭多多關心和照顧。
鄭旭冷着臉,很想說他已經在關心和照顧了,用不着鄭滕再來說一遍,但話到嘴邊還是換成了“我知道、我會的”。
大約半個時辰後,嫂嫂終於回來了。她一邊進門一邊說:“……滕滕,我跟你說那個賊啊,躲在雞窩裡,那些雞在他身上拉了很多屎,臭死了……”
她擡頭,就看到鄭旭和霍菀直勾勾的看着她,不禁尷尬的換了話題,“咦,小旭帶着老婆來啦。稀客啊!晚上留下吃飯不?”
鄭旭和霍菀面面相覷,想了想,決定恭敬不如從命,答:“也行。”
爲了照顧有孕的霍菀,晚飯特意準備了紅棗燉雞湯。一大家子像這樣吃飯,雖然宮裡設宴的時候也會有,但那種時候周圍都是人,想說的話不能說,只能悶頭吃,挺無聊的。和鄭滕以及嫂嫂一起吃飯氣氛要好很多,可以聽他們說鄭旭以前的事,或者鄭滕和嫂嫂的故事,霍菀覺得親切又有意思,比在宮裡的感覺要自在多了。
“你們大概不知道吧,滕滕是我比武招親找到的丈夫。”嫂嫂冷不防突然開口說。
霍菀本來在喝湯,聽嫂嫂這麼一說,差點把湯噴出來。
沒有注意到這一切的嫂嫂繼續滔滔不絕的講述她和鄭滕不打不相識的過往。
嫂嫂姓解名楹,聽起來貌似乖巧,但她其實從小就不是乖巧的女孩。同樣生在武家,解楹是家裡的獨女,哥哥弟弟們從小習武,只有她不用,所以爹孃比起女兒更重視兒子,因爲決定女兒將來都是要出嫁的,無所謂學什麼,這讓生性好強的解楹決定也要和家中男兒一樣習武,來證明女子並不比男子柔弱。
然而等到了待字閨中的年紀,卻連一個上門提親的人家都沒有。有男孩的父母都不願娶一個習武的姑娘,就怕哪日夫妻拌嘴她一掌把自家兒子打殘了。解楹的爹爹很惱火,說當初就不應該同意姑娘家習武。父女因此有了矛盾,解父說像她這樣的姑娘,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不會有人來娶。盛怒之下,解楹決定比武招親,只要打贏她,不管是什麼牛鬼蛇神,她定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立刻就嫁。
後來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鄭滕是那日唯一登臺和解楹過招的,結果三招內就把解楹打趴了。解楹氣喘吁吁的起來,轉身準備走,鄭滕拉住她,問不是比武招親麼,他贏了,解楹就該嫁給他。
解楹以爲他是那種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人,一甩手,隨口說了句“老孃沒說過不能單方面悔婚呀”。鄭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滿臉寫着嚴肅認真,“我三招就把你打趴了,一個月後你要是能撐過我的三招,我就允許你悔婚。”
解楹是個好鬥的人,一聽,好像他說的好像挺有趣的,於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這一個月裡解楹苦練功夫,每天起早貪黑,希望下次過招能把鄭滕打得落花流水。
直到一個月後兩人再度比武,誰知那日鄭滕竟然穿着喜服就來了,解楹看到他這身裝扮差點沒被氣死。
他一身紅,晃得解楹根本沒辦法集中精力,她比劃了兩下就徹底放棄了。這一次比武還不如第一次發揮的好。解楹挫敗的從擂臺下來,木然的被套上喜服送入洞房。
爲了讓自以爲入了狼窩的解楹對生活能有些期待,鄭滕告訴她自己可以教她練武,等她有朝一日能打敗自己了就放她自由。解楹那時還傻傻的期待着有這麼一天呢,然後就是婚後十年一晃而過,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孃親了。
飯後,兩兄弟和各自的妻子坐在桌旁回溯着過往。解楹和鄭滕的這十年讓霍菀憧憬不已。她與鄭旭的開始也沒有多美好,但未來仍舊值得期待。
解楹在說話的時候鄭滕一直看着她,目光裡帶着溫暖和柔情。霍菀問他對嫂嫂是一見鍾情麼,他卻說當初之所以會登上擂臺純粹是因爲好奇。
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這種小事在漫長的年華里似乎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問起解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孕時是什麼感受,她顯得很茫然,似乎對這件事印象已經不是很深刻了。鄭滕卻說最早是他先發現的,那段時間解楹跟着他駐守邊關,軍醫被調去別的地方暫時不在,她卻吃什麼吐什麼,短短半個月瘦了很多。
他一開始以爲解楹得了什麼重疾,神色緊張的問了一大圈,然後才從隨軍做飯的老嫗那裡纔得到“你老婆是不是懷孕啦”的回覆。
霍菀想到自己也是經過春和提醒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有孕的事實,在這點上她和嫂嫂倒是挺相似的。不過解楹還是寬慰了霍菀幾句,告訴她不必緊張,只需好好放鬆,調養身體,一切只待瓜熟蒂落。
飯也吃過了,話也聊過了,妹妹在嫂嫂懷裡睡着,哥哥也趴在鄭滕的腿上犯困。鄭旭和霍菀決定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霍菀和鄭旭提及鄭滕,說沒覺得鄭滕看起來有多嚴厲。鄭旭沒吭聲,腦海裡閃現的是小時候他因爲貪玩打碎了家裡的花瓶後被鄭滕罰站的畫面。
這次見鄭滕才發現他多了許多白髮。鄭旭忽然想,似乎唯有在鄭滕面前時,他總能表現得像個未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