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
一早就被鞭炮吵醒,霍菀睡眼惺忪的睜開眼睛,一旁的嬤嬤端了臉盆來伺候她洗臉,她曉得是今天是上元節,二哥哥昨日說過,早起的鳥兒有元宵吃。
敷衍的抹了把臉,沒等嬤嬤給她穿鞋穿襪就光着腳急匆匆的來到廳堂。腳是冰冷的,畢竟正月的天,就是屋子裡燒着爐子也還是涼。但她樂意呀,也忍得了,她在抹臉的時候就聞見香味了,眼下還是吃要緊。
二皇子已經坐下了,他見了霍菀蓬頭垢面的模樣也不稀奇,喚她趕緊坐下,轉而又吩咐婢女把元宵盛上來。
“小十三,你怎麼沒等嬤嬤給你梳頭洗漱就跑出來了?”
“嬤嬤太慢了,我要吃元宵。”
彼時的霍菀只有十歲,還是個小孩子。她的頭髮沒梳,亂七八糟的披散在臉頰兩側。嬤嬤小跑着追上來,嘴裡叫着,“哎喲小祖宗誒,腳冷不冷啊?可別再像上次似的長凍瘡嘍!”
霍菀哼哼兩聲,算是對嬤嬤的迴應。她把腳丫子疊在一起,腳趾頭勉強暖和了一點。嬤嬤替她把鞋襪穿上,趁着她在吃元宵之際給她把頭也給梳了。
“二哥哥帶我猜燈謎吧。”霍菀指了指院子裡掛着的那些燈謎,“把長生和秀秀都叫來,前幾日我去他們府上串門,答應了今天一起猜燈謎的。”
“好,好,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都依你。”
當今聖上有十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霍菀之上還有一個姐姐叫霍瑾,是淑妃所出。淑妃很受聖上喜愛,除了霍瑾她還生了兩個兒子,在宮裡連皇后都要敬她三分。霍菀的生母則是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入宮多年才誕下霍菀,在霍菀不到兩歲時就因病離世。二皇子的生母賢妃孃家弱勢,見自己在後宮早已無立足之地,比起被髮配冷宮,不如自尋出路,才向聖上提出霍菀可以由她帶在身邊撫養。
霍菀的封號是安平,封地在離京城八百里開外的窮鄉僻壤。她的生母不受寵,她的地位可想而知。三歲時,皇后嫌二皇子和賢妃礙眼,幾句枕邊風就把兩人連帶霍菀趕去了安平。
所以霍菀從小長在安平,鮮少會回宮裡,這麼多年過去,怕是連她的父皇都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小女兒。二皇子稱她“小十三”,意思是她是聖上第十三個孩子。
每年宮裡送來各種賞賜,給霍菀的據說都是霍瑾不要的或者看不上的。霍菀不諳世事,見了新鮮玩意兒高興得不得了。二皇子卻看了心疼。他大了霍菀有十歲,頗有點家長的意思在裡面,所以每每他被召入京城都會給霍菀帶些好東西回來。他不願別人看霍菀似鄉下來的野丫頭,說她見識短,好歹她還是一個公主。
吃過元宵也收拾妥當,霍菀終於獲准可以出去見人了。
養在宮外唯一的好處就是自由。也許此時的霍菀還不能明白,她只要帶個嬤嬤和護衛就能隨意出入二皇子府。她可以去逛廟會,可以去湖邊看雪,可以去茶樓飲茶,也可以去小夥伴家裡做客。
相比起她來霍瑾可就沒那麼多自由了。她雖然得聖上寵愛,但淑妃卻對她嚴加看管。她是淑妃手裡的一枚籌碼,爲了將來能有一天給淑妃帶來利益而留的一手。所以她的衣食住行都在淑妃的管控中。她自然是不能光着腳丫到處跑的,更別提和皇子們平起平坐。她與自己親弟弟也保持着距離,她被養在深閨中,學琴棋書畫,對世間之事充耳不聞。
霍菀上了馬車,“篤篤篤”的往顧長生府上趕。
顧長生是她的小竹馬,年紀和她相仿,兩人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了。顧家世代爲將,可顧長生的爺爺輩得罪了朝廷,被貶到安平,到了他爹那輩也沒能成功翻身。顧家只有長生一個獨苗,全家都指着他能夠鹹魚翻身,帶着全家重返京中,所以顧長生從小就承載太多長輩的期待。
霍菀一直覺的他有些可憐,天還沒亮就要起牀讀書習武,就算是過節也只能休息半日。這不,她堂堂安平公主的馬車都停在顧府門前了,看門的大爺出來怯生生的說:“回稟公主殿下,公子正在習字呢,不方便出來玩。”
“他在習字?今日不是上元節麼,怎麼還不能休息?”霍菀下了馬車,她個頭小小的,和看門的大爺說起來卻毫不怯懦。
“回稟公主殿下,公子他……呃,上元節也要學習的。午後公子還要繼續練武,今日怕是沒時間陪公主玩了,要麼,公主殿下還是請回吧。”
雖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見不到顧長生的人,霍菀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她不知道的是顧家其實是有意疏遠她,不讓顧長生與她接觸得太多。其中緣由還和聖上前不久立太子有關。
聖上立了大皇子爲太子,大皇子爲皇后所出,於情於理都不爲過。可是大皇子因爲皇后管教無方,從小就不學無術,喜歡在聖上面前搬弄其他皇子的是非,和一幫無惡不作的奸臣拉幫結派。如若他要即位,那天下打亂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而最受推崇的太子人選其實是二皇子。他德才兼備,先天下之憂而憂,衆大臣多次上奏希望立二皇子爲了太子,可惜聖上本就不是什麼明君,又出於對皇后的依賴和信任,最終還是把太子之位交給了大皇子。
這一弄,牆頭草們紛紛以各種姿勢倒在了太子的蟒袍之下。顧家首當其衝,原本他們還以爲二皇子有機會能登上太子的寶座才准予顧長生和霍菀一起玩耍,現在知道二皇子涼涼,那還不趕緊和霍菀撇清關係,禁止兩人有任何接觸,就怕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到京中被太子或者皇后知道,那他們顧家只能生生世世呆在安平了。
可霍菀不過十歲,哪懂得這些道理。她只是覺得奇怪,怎麼顧長生最近突然變得更忙了。離開顧府,她轉道去找於秀秀。於秀秀是她的好閨蜜,也算是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了。
於秀秀的爹孃在京城做生意,把她放在安平由老人照顧。她有兩個哥哥,從小和男孩子混在一起,性子野得不行。從前有人說霍菀和於秀秀像男孩子,顧長生纔像女孩子,把於秀秀氣得要命,非要她的兩個嫂嫂教她“對鏡貼花黃”,結果貼完跑出來一見人,差點把霍菀嚇個半死。兩個臉蛋塗得像猴子屁股,描眉的筆用在了眼皮子上,活像戲臺子裡演牛鬼蛇神的戲子似的。
馬車停在於家門前,正巧碰見於秀秀在門口和幾個婢女踢毽子呢。霍菀趕忙下了車,過去拉着於秀秀往車上走。
“秀秀,到我府裡頭一起猜燈謎呀?”
“咦?你沒叫長生一塊兒麼?”於秀秀露出疑惑的表情來問。
“我去叫他了,他忙得很,忙着習字練劍呢。他家老頭子說他出不來。”
“哦。”於秀秀對顧長生的作息也頗有了解,所以也不覺得意外,“你等等,我同我嫂嫂說一聲。晚飯前我要回家的。”
於秀秀說完小跑着進了門,沒過一會又小跑着出來了,還帶了一個小包,說是她嫂嫂做的小零食,讓她們邊猜燈謎邊吃。
兩個小姑娘坐上馬車,又“篤篤篤”的回到府裡。院子裡多了兩個小朋友,一下子又熱鬧起來。
二皇子陪着兩個小丫頭片子在院子裡逛了一圈。霍菀雖然貴爲公主,卻從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她活得與平民百姓沒有多大分別,頂多就是家裡有點家當的大小姐。
她在安平快樂又自在,有好朋友,有哥哥,有竹馬,有照顧自己的嬤嬤。
對霍菀而言,父皇只是個稱號,京城是每年給父皇祝壽時纔要回去的地方。宮中像個巨大的牢籠,她每次進去都會覺得有好多人在盯着她,叫她渾身難受。
燈謎猜過了,天色漸漸暗下,於秀秀是要趕回家吃飯的,縱使霍菀有多不願意也沒轍,她送走了於秀秀,一個人孤零零的回來。二皇子摸摸她的小腦袋,霍菀沉默了一會說:“長生最近都不和我玩了。”
二皇子的手一頓,好半天才安慰她:“許是他事情太多了。”
他何嘗不會明白,顧家是不願再和霍菀以及他來往。沒能取得太子之位,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也大不如前。太子已經放話要排除異己,衆多大臣爲了自保紛紛倒戈。他沒有後盾,沒有支持自己的父皇或者說得上話的母妃,所以一旦失去朝臣的支持,往後再想有任何作爲都會很難了。
他的弟弟們年紀要麼尚小,要麼根本不關心朝廷之事。其實也不奇怪,皇后爲了給太子鋪路,很早就開始有所作爲。忤逆她的妃子不是死了就是發配冷宮,得寵的妃子除了淑妃之外全都沒有好下場。淑妃比較識時務,她知道自己鬥不過皇后,所以也沒打算讓自己的兩個皇子有所作爲,也因此才能保全自身。
如今太子一人獨大,誰也無法同他抗衡。難道往後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在那把龍椅上胡作非爲?
他想得出神,霍菀卻突然打了個噴嚏,不知道是不是穿少了着涼了。
“二哥哥,你看,下雪了!”
眼前簌簌落下細碎的雪花,真的下雪了。
霍菀伸手去接,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很快就化了。
“瑞雪兆豐年!”她很高興,乾脆跑到院子裡去接雪花。
她只希望雪下得再大一點多一點,等地上積起了雪就能推雪人了!到時候她一定要把顧長生拉過來!
二皇子望着飄落的雪卻沒有半點愉悅,他反而希望雪不要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