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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雞叫了,村東上空露出了魚肚白。

周婷睜開眼睛看着窗戶,窗戶雖然有玻璃,但外面還遮了一層塑料布,因爲年代久了,塑料布早已不再是透明的,所以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張梅也醒了,她揉了揉仍帶睏意的眼睛坐起來,低頭看了一眼還在躺着的周婷說:“今天早飯到我家吃吧,我已經讓我家那口子準備了。”

周婷坐起來,她有些口渴,就從暖瓶倒出半碗茶來。暖瓶不是很保溫,水並不很熱,正適合喝。她喝了一小口,感覺有股特別的香味,由於平時不太喜歡喝茶,也品不出這是什麼茶,於是她問:“張姐,這是什麼茶呀?”

張梅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好喝嗎?”

“嗯,”周婷又飲了一口說,“越細品越好喝。”

張梅笑着說:“這叫送子茶。”

“ 送子茶?”周婷把茶碗放回桌上等待張梅的下文。

張梅見她好奇就笑着解釋說:“我們這兒的北山長着一種小花叫送子嬌。”

“送子嬌?”周婷好奇地問道。

“是呀,”張梅繼續說,“不過你現在看不到了,它每年五六月份開花,花是淡紫色的,村民會把花采下來涼幹後混合到茶葉裡;我們就把這茶叫送子茶。”

周婷想了想又問:“這種茶你們喝了多久了?”

張梅說:“哎呀,這個我可說不清了,反正我們這兒祖祖輩輩都喝這種茶,說來也怪,我們村的人身體都很好,村裡連衛生所都不需要,六十歲的男人就像四十歲的男人,四十歲的男人就像二十歲的小夥;不知道是不是跟這東西有關。”

周婷想了想說:“或許這花瓣有什麼藥用功效吧。”

張梅說:“這個我就不懂了。傳說天界上有一個仙女下凡,看見滿山開着這種紫紫淡淡的花很是喜歡,就摘了一個花瓣放進嘴裡,沒想到這仙女竟然懷孕了,生了一兒一女;從此當地人就把這花叫做送子嬌。”

周婷笑着問:“喝了這茶會……?”

張梅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說:“都是傳說唄,哪有的事兒呀!我喝了這麼多年,沒有老爺們我照樣生不來,你個大學生也信這個?”

“哈哈,我纔不信。”周婷笑着回答。

她們走出鬼屋向北轉個灣又走了一百多米就看到張梅的家了。

張梅的丈夫已經迎候在門口了,他熱情地向周婷打招呼說:“你來啦!”

“來了,”周婷禮貌地點點頭說,“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啦!”

男人客氣地回答說:“不麻煩,聽說你是來搞調研的,你要真能把咱村的窮根挖出來,讓鄉親們富起來,我們還得感謝你呢。”

他們邊說邊進了屋,張梅衝男人說:“喂,你給客人準備什麼好吃的了?”

男人回答說:“我搓了些貓耳面,還打了肉蘑菇滷,不知道合不合這姑娘的胃口。”

沒等張梅說話周婷搶着說:“呀!我聽着就饞了。”

“那好,”張梅笑着說,“我馬上給你煮去。”

夫妻倆來到廚房,張梅蹲下身向竈裡添了把柴,一股黑煙從竈內反冒出來,嗆得她直流眼淚,她說:“這破竈老往回倒煙,該掏掏炕洞啦!”

“嗯,我今天就弄。”他邊說邊往鍋裡添了一舀水,張梅彎腰去蓋鍋蓋,男人從後面抱住她,把嘴湊近她耳邊小聲問:“怎麼樣,昨晚害怕沒?聽到女鬼哭沒?”

張梅把身子向前躲了一下說:“聽到了,不過是個活鬼,醜蛋他娘,差點沒嚇死我。”

“哦,”丈夫說。“昨晚大半夜的,那女人跑到咱家連哭帶叫地來找你,我說你在鬼屋呢,她就跑了,我以爲她害怕鬼屋不敢去呢,不一會他爺們又來咱家找她,喝得醉熏熏的,我把他也支到鬼屋去了。”

張梅說:“你這一支不要緊,可害苦我們了。”過了一會兒她像想起了什麼,厲聲問道:“我問你,昨晚那女人來的時候,是不是露個**?”

“是啊!”男人答道。

張梅氣憤地問:“你看了?”

男人說:“想不看也不行啊,就那麼明晃晃地露着呢。”

張梅用手捏住男人的耳朵追問道:“你說!你是不是死盯着看呀?可揀着便宜了是不?”

男人的耳朵被捏得好疼,他一邊掰開妻子的手一邊說:“她那個有啥好看的,軟塌塌的像個破水袋似的,哪有俺媳婦的好啊!”說完他從後面摟住她把手伸向領口,她先是躲閃一下,但男人的力量又使她倒在他的懷裡,不一會兒她從丈夫的扶摸中掙脫出來小聲問:“你剛纔說她那個軟塌塌的,你摸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他忙解釋說。“我是看出來的,讓我摸我也不摸呀!”

“你敢!”

“不敢,我就敢摸自己媳婦。”他再次從後面摟緊她,這次她順從地把身子向後仰去。

“要我幫忙嗎?”隨着話音周婷來到廚房,張梅迅速從丈夫懷裡閃出來,好在水開了,滿屋的蒸汽,她估計小丫頭沒有看到什麼;其實周婷看到了,但她假裝什麼也沒看到的樣子說:“我能做點兒什麼?”

張梅平靜一下說:“不用,你進屋歇着吧。”她把貓耳面下到鍋裡,滾個開又撈上來,然後用冷水激一下,再澆上事先打好的肉蘑菇滷。

桌子已經放好,面也端上來了。周婷看着這貓耳面,它的形狀果然像貓耳。還沒等吃,那肉蘑菇滷鮮香的味道就撲鼻而來;貓耳面被冷水激過後變得更有嚼勁,再用肉蘑菇滷這麼一澆,每個貓耳都泛着油亮亮的光,看着就有食慾。周婷吃了一口,果然又香又鮮又筋道,她一連吃了兩碗才向主人道謝。

張梅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周婷啊,你白天打算幹什麼?”

周婷拿出紙巾擦了擦嘴回答說:“我想到北山去看看那個女知青的墳墓。”

張梅驚訝地說:“我說周婷,你是怎麼了,膽子也太大了,住鬼屋,看墳墓,怎麼專門和鬼較勁呀!我可告訴你,我不陪你去那個地方,還有,今晚我也不陪你住那個鬼屋子了。嚇死我啦!”

沒等周婷說話,她男人就說:“你呀,今晚還真得去住那鬼屋。”

張梅衝丈夫說:“幹嘛呀!把我攆那破鬼屋子,你一個人在家想幹什麼?”

丈夫笑着說:“我敢幹什麼呀!我尋思今天天好,我把炕洞徹底修理修理,整個炕面全得挑開,這炕面重新抹上溼泥今晚幹不了,住不了人,我也得逃宿呀!”

張梅說:“你不會架上柴禾烘嗎?”

男人回答說:“用火烘今天也幹不了,反正這炕今晚不能住人了。”

張梅無奈地衝周婷笑了笑說:“得,今晚再陪你遭一晚上罪吧。”

北山是座很高的山,周婷目測一下,大約有三百米的高度,朝北的一面由於不見陽光,山坡比較潮溼,滿山的荒草到是比較茂密。她沿着山腳走了半天才看到一座孤墳,墳丘不大,上面長滿了雜草,一座木製的墓碑已經開裂,碑上的字還是可以辨認出來的,那字是:李冉霞之墓。李冉霞!好漂亮的名字。她猜想當年的李冉霞一定很漂亮,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墓的左邊有一棵高高的白楊樹,樹幹挺拔,使得這墓不再孤單。

周婷從周圍採了些野花輕輕地放到墓前,然後在離墓碑不遠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她想:李冉霞死的時候年紀和自己現在一樣大,就因爲失戀而告別這如夢的青春了嗎,實在不值得啊。

她正想着,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聲音很輕,她知道來人走得不急,一定是怕嚇着自己,所以也沒緊張。她回過頭,見是村長柳茂盛,在這雜草叢中只可看到上半個身子。

柳村長走過來,在周婷對面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他先裝上一袋煙,點燃後吐出一團白霧,然後開口說:“聽張梅說你到這兒來了,我就過來看看,昨晚沒害怕吧?”

“沒有。”周婷搖搖頭,把昨天半夜醜蛋娘鬧“鬼”的事兒複述了一遍。

村長說:“張梅和我說這事兒了,這個醜蛋爹,我批評他多少回了,就是不長記性,整天就知道吃、喝、睹、打女人。”

周婷說:“他那麼健壯的體格怎麼不知道乾點兒什麼呀!白瞎了一身的氣力。”

村長說:“咱們村的男人體格都好,可就是都沒出息。小周啊,你不是來搞調研的嗎,我和你說說,全鄉就我們村最窮,鄉里一開會我這個村長就擡不起頭來,別的村好多人家都蓋起了小樓,我們村最好的人家也就住舊磚瓦房;因爲窮,孩子們唸完初中就不念了,我們村幾十年來就沒出過一個高中生。”

周婷問:“您當多少年村長了?”

村長吸口煙說:“說起來有二十多年了。”

周婷說:“那您對我們村是相當熟悉了,您分析一下,是什麼原因讓我們柳村這麼貧窮。”

村長說:“我們柳村啊,天時還是不錯的,很少旱也很少澇,可是地利不行啊,我們這大部分是黃砂土,這地一畝打不出多少糧食,靠北山南面的地好一些,可以種些稻子和玉米,所以我們村沒搞土地承包,好地大家搶,壞地都不要,村裡也沒有辦法呀!要想糧食增產就得改良土壤,可改良土壤需要資金,再說也不是三年五載就能改完的。”

周婷覺得村長的話很有道理,她想了想又說:“咱也不能把眼光盯在糧食上呀!還可以搞些副業呀!”

村長說:“小周啊,這事兒大夥兒也都琢磨過,你看我們這北山,可以種好多果樹啊,還有好多山菜,都是綠色的,可是運不出去呀!都說要想富先修路,你來的時候也看到了,我們柳村到最近的公路也有二十多裡,全是黃土路;村裡拿不出錢來,鄉財政答應給撥一部分,剩下的要靠村民自己集資,我們這個村,誰家能拿出錢來呀!”

望着當家人爲難的表情周婷很是同情,她說:“村長,您別上火,路是人走出來的,我過兩天去諮詢一下,看看農行能不能給我們貸款。一定要修這條路。柳村會有希望的。”

村長感激地說:“小周真是個好姑娘啊!”

“她也是個好姑娘吧?”周婷問。

“誰呀?”村長不解地反問道。

“她呀!”周婷用手指了一下墓碑。

老村長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痛苦,他磕了磕菸灰然後長嘆一口氣說:“想起這姑娘我心裡就難受啊,他們剛來插隊的時候,頭一年過春節,可每人的工分才合十幾塊錢,村裡借給每個孩子三十塊錢讓他們回城過年,告訴他們正月十五前回來準備春耕;李冉霞是最早回來的,可具體是哪天回來的誰也說不清,孫冬是正月十四回來的,她推開青年點的門就大叫起來,李冉霞橫躺在南炕上,已經死了好幾天了;縣公安局來了兩個同志,檢查完說是自殺;我們誰也不敢相信,挺活潑的一個姑娘怎麼會尋短見。”

周婷問:“她家人知道嗎?”

村長說:“她是上海人,當時村裡給她家拍了電報,可是她家沒有來人,也沒有迴音,後來聽說她父母都是反革命,被下放到江西蹲牛棚,沒有收到電報;鄉親們就把這姑娘葬在了這北山腳下,李木匠給她做了這墓碑;一晃十七年了,我覺得就像昨天的事兒似的,想想就難過啊,我這個當村長的沒照顧好她,對不起孩子的父母啊!”

周婷見村長十分難過就安慰他說:“柳村長,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您也別太自責了,”她接着又問。“她家人一直沒有來看過她嗎?”

村長說:“十幾年以後她父母平反了,從牛棚出來才知道這事兒,夫妻倆來到這墓前,她媽當時就哭昏過去了。哎!那場面,撕心裂肺啊!”

周婷呆呆地望着墓碑,那墓碑好象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姑娘,她滿臉悲傷像是要和自己說什麼。很久,周婷才定下神來說:“村長,我有個事兒不明白,她既然知道父母已經下放了,她回上海過年投奔誰呀?上海還有別的親人嗎?”

村長想了想說:“這個就不太清楚了,她大概是去投奔她男朋友吧。”

周婷問:“她當時已經處對象了是麼?據說現場還有她對象給她的信是麼?”

村長說:“信到是有一封,不過信的內容我沒看到,她的男朋友叫齊兵,小夥長得到是挺帥氣的,他根紅苗正,父親好象是造反派的頭頭;齊兵和李冉霞是同時插隊來我們村的,可齊兵來了不到兩個月就被城裡一紙調令調回城了,以後他們就經常通信,來信是寄到村革命委員會的,我還給李冉霞送過幾回呢。”

周婷思索一會兒說:“那就是說,齊兵根紅苗正,而李冉霞的家庭是黑五類,或者是齊兵家人反對或者是齊兵考慮到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提出和李冉霞分手,李冉霞經不住這種打擊就自殺了,是麼?”

村長點點頭說:“大概是這個原因。”

周婷又問:“憑您對李冉霞的瞭解,您覺得她是那種很內向,遇事兒想不開的人麼?”

村長說:“要說那姑娘到是個很活潑的人,平時喜歡唱歌,但內心的事兒誰也猜不準啊,她臨下葬前,李木匠的老伴給她洗了身子換了衣服,後來,她對我說這姑娘起碼有三個月的身孕了,我告訴她這事兒不要往外說,人已經死了,就爲她保個名節唄。小周啊,十七年了,我還是頭一次說這個事兒呢。”

周婷沉思了很久才說:“村長,麻煩您給那鬼屋拉上電燈,我大概還要住上一個多月,想和鄉親們多交流交流,大家想辦法,讓柳村早一天富起來,另外我對當年知青的生活也很感興趣,我過兩天去縣農行諮詢貸款的事兒,順便找找原來縣知青辦的負責人,看看還有沒有當年知青的檔案材料。”

村長愣了一下說:“知青辦早就撤消了,誰知道還能不能查到呀!小周怎麼對這事兒感興趣呀?”

周婷笑笑說:“我現在的年齡和當年的知青一樣大,我想更多地瞭解一些那一代青年的青春歲月,還有,我很同情這個李冉霞,想找找和她一起插隊來這兒的知青,然後寫本書,算是告慰她吧!”

村長再次愣了一下說:“小周還要爲她寫書呀?”

“是啊!”周婷答道:“我和李冉霞也算是有緣啊,因爲我現在就住在鬼屋。”

柳村長說:“你要寫這些知青的書,好啊!需要了解什麼你就來找我。我現在要到山那邊轉轉,那邊還有幾十畝玉米地。”

說完他告別周婷,繞過墳丘向山那邊走去。周婷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直到淹沒在雜草叢中。

周婷看太陽已經快轉到正南了,估計時間已近中午,她轉身向村中走去,大約走了二十幾米,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隻破舊的農膠鞋,那鞋散發着難聞的臭味,讓她一陣噁心。順着倒伏的雜草尋找,不遠處傳來一個男人隆隆的酣聲,周婷小心地走過去,首先聞到的是股刺鼻的酒氣,接着便看到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仰躺在那裡,他光着膀子,赤着一隻腳,睡得跟死過去一般,周婷認出來他就是那個叫什麼醜蛋的爹爹。她捂着鼻子把那隻破膠鞋扔在他身上,那男人動了一下翻個身又繼續睡去,周婷抓起鞋又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兩下,那男人睜開眼睛看到周婷,突然他猛地坐起來張開髒兮兮的雙臂向周婷摟過來,周婷照他胸脯打了一拳,他又躺在了地上,很快他又一個急翻身坐起來再次張開雙臂,周婷又是一拳,這次他沒有急於爬起來而是躺在那裡喘着粗氣。周婷蹲在他身邊厲聲問:“說,你怎麼睡在這兒,爲什麼喝這麼多酒!”

醜蛋爹閉上眼睛說:“我兒子開學沒有學費,我找鄰村的親戚去借,誰也不借我,我心煩就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就睡在這兒了。”

周婷說:“你整天喝大酒,誰有錢願意借給你!七尺高的漢子連兒子的學費都掙不來,你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男人慢慢坐起來低着頭說:“我是沒用啊!”

周婷看着他蓬亂的頭髮已經摻雜了少許白髮,也覺得他有幾分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周婷問:“你要是不賭博,日子能這麼窮嗎?”

醜蛋爹的酒似乎醒了不少,他說:“我爸媽走得早,開始我哥管我,後來嫂子過門了,他們就很少管我了,我就學會了賭博。”說完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墳丘說:“那碑就是我哥做的。”

周婷問:“你哥就是李木匠?”

醜蛋爹點點頭說:“是,我們家就哥倆,以前大家都叫我李二,後來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大家都說那孩子長得醜,把我們孩子叫醜蛋,把我叫醜蛋爹,活到這份上,我連個人名都沒人叫了,還有啥意思!”

周婷聽了,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她站起身從褲兜裡掏出錢夾數出一佰元遞給他說:“給你!”

那男人擡起頭半張着嘴愣愣地坐在地上,他並沒有伸手去接。周婷俯下身把錢塞到他手上輕聲說:“李二哥,你拿着吧,孩子總要上學的。”

“哇!”的一聲,李二哥放聲痛哭,這些年,有誰叫過他一聲哥哥,有誰給過他一分錢。他哭着翻身跪在地上要給周婷叩頭,周婷連忙制止他說:“李二哥不要這樣,會折我壽的!”

周婷走了,李二並沒有跟回來。她轉身向後又看了一眼,李二仍舊跪在雜草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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