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隱若現的陽光從百葉窗的間隙中射在了佐竹和成的眼皮上,上下眼皮在灼燒下掙扎着抖動着,繼而不得不分開,佐竹和成睜開雙眼看着四周,努力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猛然從牀上坐了起來,“薰!薰!薰!薰,薰,薰...”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就像佐竹和成腦中漸行漸遠的櫻的身影,就像即將在佐竹和成腦中漸行漸遠的薰的身影,兩個身影在不遠的地方重合,是他,是他害死了兩個正值花季的女孩,該死的是他,不應該是她們,怎麼都不應該是她們!在佐竹的心裡,他和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羽生治夫沒什麼區別,他自己也是個殺人兇手,不折不扣的殺人兇手,不管是一個,還是十個百個,殺人兇手就是殺人兇手。想着兩條鮮活的生命因爲自己而枯萎,佐竹和成不自覺地用雙手緊抱着腦袋。
就在這時,響起來敲門聲,佐竹和成聞聲望去,是個正裝打扮的短髮女人,她是那個警察,薰曾對自己提到過,名字好像是叫山本美月。山本美月禮貌地問了聲好,便端了張椅子在佐竹和成的病牀邊坐了下來,儘管佐竹和成還沉浸在自己的內心悲傷之中,但山本美月必須開口,但是她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那個南野秀一,他怎麼能只憑在醫院的幾個資料(當然其實是一大堆資料)得出那種匪夷所思的結論,一旦失誤,那種後果,山本美月簡直不敢想象,可能會毀了另一個人。
在經過漫長的思考之後,山本美月決定相信南野秀一,山本美月從兜裡拿出紙筆(這也是南野秀一教給她的),深吸一口氣,看着眼前這個悲傷到了極點的男人,一字一頓地開口道,“佐竹先生,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聽到這話,佐竹和成轉過頭盯着山本美月,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個,您剛纔說什麼?”
山本美月簡直就要放棄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真的要說出口嗎?現在如果說剛纔那個是個口誤也許還有的補救,一旦說出口,那真的是沒有半點挽回的餘地了,山本美月盯着佐竹和成疑惑的雙眼看了許久,她的雙脣在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情況下上下合動,併發出聲響,“那個,是您,殺了鈴木櫻的吧。”佐竹和成震驚地看着山本美月,繼而露出極其悲傷的眼神,自責道,“是,是我殺了櫻,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讓櫻一個人離開的話,她也不會... ...所以,其實也是我,殺了薰。”轉而又痛苦的雙手抱頭,輕聲啜泣。山本美月發現自己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南野秀一的原話一句又一句從自己口中蹦出,倒不如說現在在與佐竹和成對話的,就是南野秀一,當然真正的南野秀一此時正躺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呼呼大睡,絲毫不擔心這裡的狀況。
山本美月的雙脣還在分分合合,“那個,您也許是誤會了,我所指的殺害,是法律意義上的殺害,我所說的您殺害了鈴木櫻,是像羽生治夫,就是那個昨天晚上您開車碾死的那個年輕人,殺害鈴木薰以及之前的所有女性受害者那樣,當然,其中並不包括鈴木櫻,因爲她並非死在羽生治夫的手下,而是您,是你佐竹和成親手用你這雙手殺死的鈴木櫻,對吧。”說完,山本美月自己都震驚的舉起右手擋在嘴巴面前,然而佐竹和成的反應刷新了山本美月的震驚新高度,簡直和聽到南野秀一的結論那樣震驚。
2小時前,H市精神病院南野秀一辦公室。南野秀一慵懶地躺在沙發上,盯着舉着的白皙修長的右手,隨意地說着,“所以,連環殺人案已經破了,殺人兇手羽生治夫也死在了佐竹和成的車下,那麼接下來,我們要談談鈴木櫻的案子了,奧不對,這個案子其實也已經破了,或者說,即將破了。什麼?兇手是誰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我回答你嗎?當然是那個佐竹和成了,哈,不信?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可以了,他會自己承認的,首先你要做到他的身邊,問話之前,拿出你的紙筆,這樣可以提高他的緊張感... ...”
佐竹和成病房內。佐竹和成僵硬的呆坐在牀上,雙眼空洞的看着前方,過了許久,佐竹和成低下頭,繼而又擡起頭,微笑地看着山本美月,是那種如釋重負的微笑,“看來警官您都知道了,真是神了,我之前還對薰說你們只是無能的鼠輩那種過分的話,真是對不起了,是的,正如您所言,是我,親自用我這雙罪惡的手殺死了櫻。”
本來佐竹和成都快忘記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了,可就在剛纔空洞的一瞬間,回憶往上涌,一發不可收。那天晚上佐竹和成也不知道自己呆坐在地板上多久,只知道回過神來時,他心中只是充斥着一個聲音,那是一個名字,“廣末晴南,廣末晴南,廣末晴南... ...”然而與之匹配的臉蛋,卻是櫻,是那個剛纔從這個門中走出去的櫻。佐竹和成到如今也不能回想起與知曉,那晚是什麼一股力量驅使着自己走出門,踩上油門,衝進酒吧,拉出櫻,不管櫻的哭泣着的痛訴緊緊地熱情地親吻着她,狠狠地將懷中的櫻摔在了旅館的牀上,但是,佐竹和成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在自己壓在櫻的身體上面時,他感到了自己身下的是櫻而不是晴南。
然而這種清醒非但不能使佐竹和成停下動作,反而釋放了他內心深處的暗。爲什麼是櫻而不是晴南呢?哦,晴南是沒有呼吸的,而我清楚地聽到了身下的這個女人的喘息,是櫻啊,不,是晴南,櫻會成爲晴南的,我鍾愛着的晴南,想着佐竹和成遊移在鈴木櫻腰間的雙手緩緩上移,到了櫻的脖子。不知過了多久,佐竹和成再也聽不見櫻的呼吸與身下的掙扎,不,不是櫻,是晴南,是佐竹鍾愛着的晴南,佐竹忘我的吻着晴南,突然爬起,不對,還差點什麼,差什麼呢,哦,對了,晴南是患有乳腺癌的,應該是沒有這個該死礙眼的器官的,晴南,我馬上就來,等我一會。佐竹和成自認自己的手法不比專業的解剖師,但光是和這樣的晴南親熱自己已經很滿足了,他自己都忘了上一次像這樣和晴南待在一起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是,是晴南死後一週後,那時晴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是了,晴南真真正正離開佐竹的生命是在其死後一週屍體開始腐爛的那一刻,可是已經不要緊了,在分別了這麼久之後,兩人再次藉着櫻的身體相遇了,兩人忘情的汲取着彼此這麼多天的思念,當然這只是佐竹和成的一廂情願而已。
等佐竹和成清楚的明白瞭解發生了什麼之後,那時他已經回到家趟在了牀上,他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消滅掉證據的了,他也不在意這些了,因爲此時,佐竹和成的心中正有無限的悲傷在肆虐,佐竹和成想要大哭一場,但只能泣不成聲,將頭緊緊包在被子裡,身體蜷縮着,他的淚水從月亮上落了下來滴落在被子上,而被子中傳來不斷的呢喃呼喚,“櫻,櫻,櫻,櫻,櫻...”佐竹和成已經將對廣末晴南的贖罪感,完完全全轉移到了鈴木櫻身上。他想着,無論如何,要去櫻的葬禮,也就是在那,他遇見了薰,那個櫻的化身,一定是上天給自己的憐憫,但他知道,自己這種罪惡的人是無法獲得薰的幸福的,他能做的,只是將對櫻的那份感情,寄存給薰--櫻的化身,找尋救贖。
過了許久,山本美月走出了佐竹和成的病房,她還是不敢相信,不光是佐竹和成的認罪,還有南野秀一的推理與事實驚人的相似度。這時,她想起了在來之前南野秀一與她的最後一段對話。
“就算真像你說的那樣,你怎麼就知道他一定會認罪?”
“揹負罪惡的人,就像關在暗箱中的蟲子,深知自己的醜陋,可仍然渴望光亮,而對於佐竹和成這種並不是天生就有犯罪因子的而犯了罪的人,他們所渴望的光亮,就是傾訴,將自己的罪惡置於陽光之下。”
“而我們每個人,都揹負着或多或少的罪惡,都在無時無刻地尋找着救贖,無法使自己得到救贖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