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經下了三天三夜, 將天地染得一片素白。雪花落在厚重的門簾上,屋中
染着兩個炭火盆,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寒風暴雪之下, 小屋卻依然溫暖如春。
屋中裝飾的十分素淡, 只有一張檀木案几, 上頭放着八寶香鼎, 裡頭燃着嫋嫋檀香,案邊放着兩個蒲團,靈素夫人跪坐在蒲團上, 專心致志地烹茶。
靈素夫人挑了幾片葉子,放在紫砂壺中, 倒入滾沸的雪水。不一會兒, 水汽氤氳升騰, 瀰漫了滿屋的茶香。
“你今兒怎麼有空到我這會兒來?”靈素夫人擡頭,望着對面男子。
那男子一身白衣, 跪坐在對面的蒲團上。他的肌膚如冰雪一般,白皙透明,狹長的鳳目掩映在烏髮之中,晶瑩深邃,俊美無倫。
他看着眼前氤氳的水汽, 有些出神, 彷彿沉浸在誘人的茶香之中。半晌他擡起頭, 輕嘆道:“阿姨, 三年前那件事, 少卿始終不能釋懷。”
靈素淡然一笑,擡眉道:“爲何?”
許少卿眉心微蹙, 沉聲道:“三年前,我去王府弔唁,看到了一個人。”
“哦?”靈素擡眼,“什麼人?”
許少卿道:“子逸的家奴。”
靈素道:“那又如何?”
許少卿的嘴角微微抽動,“此人正是當日向我通風報信的那個乞丐。”
“你是說……”靈素微微動容,“當日玉萱被霍名啓捉去,你以爲子逸會去相救,因而並沒想趕赴刑部。卻陰錯陽差之下,被一個乞丐引去,那人,是子逸的家奴?”
許少卿沉重地點了點頭。
靈素擡起紫砂壺,斟入玉杯之中,凝目望着杯中的波紋,若有所思,“這樣說來,是子逸故意把救她的機會讓給了你?”
許少卿的心裡顫了一下,他有些痛苦地閉上雙眼,沒有回答。
靈素手停了一下,輕嘆一聲,才又舉起茶杯,“其實你已經知道了,卻只想有個人親口告訴你,是不是?”
許少卿痛苦地垂下眉眼,不置可否。
靈素悠悠道:“其實我也很奇怪,既然玉萱在子逸的心中如此重要,她當日被霍名啓抓走,子逸如何會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着她被人打死?其實就在那時,他就已將玉萱託付給了你。”
“他爲何不與我直言,我二人生死之交,他託我去救玉萱,我豈會不肯?”許少卿的聲音有些發澀。
靈素微笑道:“若你知道他是有意將玉萱讓給你,你會作何感想?”
許少卿渾身一僵,不禁握緊了拳頭。
靈素道:“其實你跟玉萱能有今日,歸根結底,都因爲霍名啓的倒臺,如果霍名啓仍在朝堂之中隻手遮天,有朝一日,蕭裕繼承大統,那時不僅是你和玉萱,只怕王爺、侯爺,都只有死路一條。”
“試問,蕭祤有何選擇?”
靈素夫人的眼波澄澈如水,凝望着許少卿,似乎刺透他的內心,讓他無處可逃。
許少卿痛苦地搖着頭,“是我誤會他了。其實從那日開始,子逸就已經決心赴死。可是他爲什麼非要這麼做?不管霍名啓該不該死,他爲何一定要將重任抗在自己肩上?或者,他可以假意迎娶玉嬈,再將玉萱接到府裡……”
“他不能。”靈素打斷了他的話,“蕭祤與你不同,你說他固執也好,說他迂腐也罷,他自幼受聖賢之訓,有着必須堅守的原則。即便他受再大的委屈磨難,也不改一顆拳拳赤子之心。他心念社稷,兼濟天下,是爲仁。他不肯對你直言,是不忍你揹負太多,是爲義。靖王冷漠嚴苛,靖王妃度量狹窄,而蕭祤一直唯命是從,小心周全,是爲孝。他既已娶了玉嬈爲妻,就絕不能再娶玉萱,做那寵妾滅妻之人,是爲信。”
“何況你也瞭解玉萱,她重情重義,如果她一旦明白了子逸的苦衷,只怕他就算娶了玉嬈,玉萱也會義無反顧地嫁進王府,陪在他身旁。子逸視她如命,如何會讓她受那樣的委屈?”
靈素說完,悠悠擡眼,巋然一嘆,“蕭二郎啊蕭二郎,你這樣的人,實在是太累了。”
許少卿擡起頭,眼中已有淚痕,“我不能如此自私,我必須讓玉萱知道,子逸是怎樣一個人。”
靈素夫人淺笑道:“知道了又如何?”
許少卿道:“我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靈素夫人嘆了口氣,“你錯了,少卿。”說完,她擡頭,神色變得凝重,“子逸心裡的這些話,之所以從未對玉萱提起,就是希望她可以沒有壓力,他只希望玉萱幸福。”
“可是……”
“何況,玉萱真的不知道麼?”
許少卿心中一動,靈素淺笑道:“不管蕭祤曾經做過什麼,在乾龍殿前,決心赴死的那一瞬,玉萱就已經明白了。有些事,不一定非要說出口,有些愛,根本就不必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