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裝作若無其事地下了樓, 直到走出綠萼的視線,才無助地靠在牆上,淚水順着兩頰無聲地落了下來。
蕭祤要成親了。
那個曾經信誓旦旦說過不會負她的人, 終究還是負了她。
玉萱不甘心, 她想再見蕭祤一面, 即便結果已經註定, 她也要蕭祤親口告訴自己。
玉萱是瞭解蕭祤的, 他不是衝動的人,更不會隨便做決定。這樣的人,他的決定也不會輕易改變。而今滿京城的人都在關注蕭祤和玉嬈的親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即便她相見蕭祤, 蕭祤也未必會見她。
玉萱靠着冰冷的牆面, 闔上雙眼, 竭力忍住涌出的淚水。忽然,她感到一道陰影遮住了光線, 下意識地睜開了雙目
眼前是一張美絕人寰的臉龐,那一雙鳳目狹長而深邃,在夏日的陽光下,彷彿兩顆漆黑的寶石。
“你怎麼了?” 許少卿垂眸望着她。
玉萱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窘態,側過了臉, “沒什麼。”
許少卿看着她發紅的眼眶, 心中一疼, “你哭了?”
玉萱有些羞惱, 擦乾眼角的淚痕, “你才哭了呢!剛纔風大迷了眼。”她找了一個最通俗又最不可信的藉口。
許少卿輕嘆口氣,沉默半晌, 突然道:“你都知道了?”
玉萱明白,蕭祤成親的事許少卿是知道的,卻偏偏瞞着自己。一想到自己傻乎乎被他當猴子耍,心中便覺憤然,“要你多事,讓開!”
許少卿伸出手,支在牆上,攔住了玉萱的去路,澀聲道:“子逸是有苦衷的。”
“苦衷?”玉萱一聲冷笑。
既然兩人已經互通心曲,訂下鴛盟,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也該兩人共同面對纔是。可他竟然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自己做了決定,他以爲他很偉大?那她又算什麼呢?
許少卿瞭解玉萱,她是一個處處爭強的人,蕭祤的所作所爲,的確給了她沉重的打擊。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即便你見了他又如何?你若肯放低姿態,又豈會有今天?你再見他,也不過徒增傷害罷了。”
玉萱最討厭這種被他一眼看穿的感覺,她仰起頭,“誰說我要見他了?你以爲你很瞭解我麼?你是我什麼人?”
面對着他咄咄逼人的質問,許少卿心口疼了一下,輕嘆道:“我當然瞭解你,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你,包括你自己。”
玉萱甚爲惱火,伸手推開他的胳膊,“瞭解我?你少自作多情了,讓開!”說完,擡腿便走。
玉萱走了兩步,突然停住,她很驚訝自己爲何會說出如此無情的話,自從來到這裡,她屢次被許少卿所救,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他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己身旁,甚至讓她覺得,他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玉萱彷彿突然驚醒,她回過頭,只見許少卿靜靜的站在那裡,一襲白衣如雪,黑髮迎風飄展,絕色的臉上卻帶着幾分落寞。
玉萱咬着嘴脣,低聲道:“對不起。”
許少卿的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帶着些許自嘲,“哪來的對不起,我自找的。”
***
縱然玉萱心裡很清楚,她和蕭祤已經無法挽回,卻還是決定要見他一面。只是這個時候,她如果公然去王府找人,肯定會被打出來。
若託人遞名帖,不用說,憑靖王妃的手段,根本送不到蕭祤的手裡。唯一能幫她的人,恐怕只有許少卿了。
可是玉萱並不打算麻煩他,她已經受了許少卿太多恩惠,他爲了自己,公然和霍名啓宣戰,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處境。
玉萱想到這兒,心裡有些難受,她明知道許少卿現在的處境不妙,卻什麼也做不了。偏偏許少卿從不肯將這些壓力轉嫁給她,每次見面,都是一副雲淡風輕,天下太平的樣子。
初四晌午,玉萱交代綠萼自己要留宿在香鋪,讓她先回紫園。綠萼有些不放心,卻經不住玉萱的好說歹說,只得去了。而玉萱卻一個人悄悄地去了靖王府。
王府的兩間硃紅色的大門緊緊閉着,兩側掛滿彩燈,門前鋪着數十米長鮮紅猩猩罽,無數工匠忙着裝點佈置,迎接初九吉日。
陽光安靜地灑落在這座莊嚴恢宏的古宅上,顯得那些亭臺樓閣更加美輪美奐。它已經歷了數十年的滄桑,看慣了紅塵中的萬千繁華,彷彿在訴說着,封建王朝中,無數個悲喜交織的故事。
玉萱擡頭望着那軒峻樓閣,心中一陣酸澀。蕭祤曾親口許諾過他,要用八擡大轎將她娶進王府。
而今他做到了,只是那八擡大轎裡,換了另一個人。
玉萱繞過院牆,躲在王府北門的一顆大樹後。而今靖王府的大門已經封閉,爲的是凝氣集運,等初九吉日開門迎喜。蕭祤平日裡出入王府,只走北門,玉萱相信只要她守在這裡,總能見到他。
玉萱只穿了一件粗布衣裳,頭上包着頭巾,打扮的就如同最不起眼的農婦。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王府在辦喜事,因而總有人來門口討賞,討佈施,一時到沒有人注意到她。
玉萱靠在樹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門口,一下午,來來往往地走過不少人,卻獨獨沒有蕭祤的身影。她並不着急,因爲這一面她實在等得太久了。
傍晚時候,府門終於吱呀呀地打開,一輛極爲精緻的馬車從迴廊後牽過來,繞到門前。
沒一會兒,只見門內走出一個華服婦人,穿金戴玉,滿面紅光,笑吟吟地道:“這個季節的晚上最好,在你們園子裡走走,別提多舒坦了。”
“哈,你明知道我這幾日身子不大爽快,還非叫我出來送你,你可快走吧,真是個難伺候的菩薩!”
玉萱擡頭一看,說話的竟是靖王妃和周氏,二人還拉着手,神態十分親暱。
“要我說你就該多出來走動走動,成日裡在家悶着,好好的人也病了。”周氏由一個婆子摻着,一面上車,一面又回頭交代。
靖王妃披着一件孔雀裘綵鸞金絲斗篷,端麗的眉眼滿是喜悅,“知道啦知道啦,就你囉嗦,可快走吧!”
周氏故意板起了臉,“好啊,這你就嫌起我囉嗦來了,將來玉嬈進了門,指不定怎麼讓你這個刁婆婆欺負呢!”
“哎呦!”靖王妃笑道:“玉嬈那樣好的孩子,我哪裡捨得欺負?不像你,成日家就知道搶白人,鬼點子又多,還好這孩子不像你。”
周氏鼻子裡哼了一聲,“不像我像誰?沒看他們韓傢什麼種都有?要不是我,哪給你找個好媳婦?”
“罷罷罷!”靖王妃道:“就知道你嘴上從來不讓人的,好好好,玉嬈像你還不行麼?從小就只有你欺負我的份兒,她若像你,不用說,我也不用管家了,以後都叫她做主算了!”
“這還差不多!”周氏晃了晃滿頭的珍珠,笑道:“行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說着,轉頭上車,一瞥間,正瞧見左首的樹林子裡站着幾個人。
玉萱怕她認出自己,趕忙別過頭。周氏皺眉道;“那些是什麼人?怎麼敢到王府門前來,還不快攆走?”
靖王妃阻攔道:“兩個孩子大喜的日子到了,我吩咐在這裡發佈施,自然有貧苦人在這守着,隨他們去吧。”
周氏一聽,方點了點頭,又擡頭看了一眼。玉萱一驚,往樹後縮了縮,周氏盯了她半晌,冷笑嘀咕,“真是羣沒見過世面的村婦!”說罷,隨手一扔,拋給玉萱一錠銀子。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玉萱壓低嗓子,趕忙撿起,揣在衣服裡。周氏厭惡地別過頭,上車駕馬而去。
靖王妃也掃了他們一眼,“今兒晚上不再散了,你們也都走吧。”
村婦們抻長脖子望了望,見再沒好處,便一窩蜂的散了。玉萱混在人羣當中,也期期艾艾地挪了兩步。
直到靖王妃的身影消失在那扇朱門裡,玉萱才重新走回樹下。她掏出懷裡那錠銀子,發出了一聲冷笑。
好一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啊。
夏夜的風並不涼,玉萱整夜都靠在樹上,身心上的雙重摺磨讓她有些疲憊,卻沒有一絲睏意。
玉萱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扇門,整整一天一夜。無數人從這扇門裡進進出出。第二日傍晚,天際突然籠罩了一層烏雲,黑壓壓的一片,將天地都吞沒進無窮的陰翳裡。
暴雨前夕,家僕們忙碌着撐起帳子,將各色燈籠和綵鸞罩住,街上的民衆也如驚鳥四散,紛紛躲雨。玉萱望了望頭頂的烏雲,那本就壓抑的胸口更覺得透不過氣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白色的身影終於映入玉萱的眼簾,夕陽之下,他的身形俊逸挺拔,面若冠玉,眼如星辰,那一雙桃花瞳似有情又似無情,平白勾去了多少人的心魂。
玉萱再見到蕭祤,竟似恍如隔世一般,她只覺一道熱血突然衝入腦仁,有些暈眩。
“蕭祤!”
蕭祤聽到這個聲音,渾身一震,猛然停住了腳步。
他回過頭,眼前站着一個少女,布衣荊釵,卻不掩國色,只是那一張俏臉,蒼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