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就在許少卿送給她的園子裡養傷, 此地名叫紫園,佔地不大,其精巧別緻, 卻是無處能敵。直至八月盛暑, 房裡仍沒有一點熱氣, 每日裡只有嫋嫋清風穿堂而過, 帶來縷縷桂花香氣。
宮裡的傷藥果然不同, 沒多久,玉萱的傷疤已經完全癒合,可以隨意走動了。每隔三日, 許少卿又請了太醫上門診脈,整日裡人蔘、燕窩、靈芝的補着, 生生將玉萱的腰補出了二兩肉來。
這一日, 玉萱的精神好了不少。她下了牀, 獨自披了件外衫,想到園子裡逛逛。相比武寧侯府, 紫園裡令是一番風景。那亭臺花謝,玲瓏精美,處處透着女兒的嬌態。湖邊栽着一排垂柳,隨風搖曳,柳葉輕盈, 彷彿情人的媚眼。
玉萱走了幾步, 就在樹下坐下。她輕輕搖着團扇, 呆呆地看着波光瀲灩的湖水。她在這裡養傷已經半個月有餘, 真不知道綠萼會急成什麼樣子。至於林氏和武寧侯, 竟然一眼也沒來瞧她,恐怕早將她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玉萱知道林氏的性子, 並不怪她,想來她也不容易,處處以夫婿爲天,心中唯念一人,而武寧侯卻根本沒講她放在心上。
而玉萱心裡有一個地方,即便刻意不去想起,仍忍不住隱隱作痛。
那個地方裝着的,就是蕭祤。
半個月了,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受了傷,爲何從不來瞧他?他和許少卿素來交好,又怎會不知道她在這裡呢?
她想向許少卿打聽,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她與蕭祤的見的最後一面,兩人不歡而散,難道他還在因爲這個怪自己麼?
玉萱閉上雙眼,一顆心在陽光下依然覺得無比寒冷,蕭子逸,即便你要與我恩斷義絕,也該當面說清楚了纔是。
“姑娘怎麼自己坐在這兒?若是被風吹了,或是被那樹上的鳥兒驚了,奴婢怎麼擔待得起?”
玉萱擡頭,只見一個年輕麗人笑盈盈地走來,豔陽打在她的臉上,更襯得肌膚如雪,美目流波,赫然正是明月。
玉萱笑道:“姐姐言重了,不過是出來走走,我又不是紙做的人兒,如何就吹壞了不成?”
明月輕輕搖着團扇,笑眯眯地道:“姑娘自然不是紙做的人,是金做的,玉做的,金貴得很呢。”
玉萱聽她打趣,有些臉紅。想自己確實在紫園白吃白住了好些日子,明月好歹也算這裡的半個主子,有些怨言,也是應當。
明月這才發現她話裡帶了些諷刺的意思,忙又笑道:“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可別當真。這天下的事兒,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三爺喜歡這麼養着你,也是他心甘情願的不是?”
這一聽,玉萱的心裡更不是滋味了,她受了許少卿這樣多的恩惠,原不該裝聾作啞,便問道:“他人呢?這幾日爲何總沒見到?”
明月悠悠嘆了口氣,“他呀,心裡掛念你,卻又不敢來瞧你。”
玉萱一愣,斜睨了明月一眼,自己眼裡高深莫測的許少卿,怎麼到像被她一眼看穿了似的?
明月看出她的疑惑,輕笑道:“明月自幼服侍三爺,他的心思,沒人比我更清楚。”她說到這,突然停住,含笑打量着玉萱,“至於姑娘的心思,奴婢也知道一二。”
“我的心思?”玉萱微一擰眉。
明月別過頭,漫不經心地看着面前的湖水,“自從姑娘住在這裡,每日都與明月說話,卻極少問及三爺的事兒,可見姑娘的心裡,是沒有三爺的。”
玉萱被她猜中了心思,有些羞赧,心想這姑娘心思到是細膩,明月嘆了口氣,似在自言自語,“其實姑娘搬到紫園來,三爺並沒吩咐我過來,是我自告奮勇的,你可知爲何?”
玉萱一愣,這一層實是未想到。
明月也未等她回答,接着道:“那天下着暴雨,三爺急匆匆地抱着姑娘回來,渾身都溼透了,還只顧着給姑娘擋雨。奴婢當時嚇壞了,心想三爺何時受過這樣的罪?趕忙叫小丫頭們去拿乾淨衣裳。誰知三爺連口水也沒喝,就馬不停蹄地去請太醫給姑娘診治,直到姑娘睡去了,還是寸步不離地守着,自己卻一夜未眠,將眼睛都熬紅了——”
玉萱聽到這裡,嗓子有些發澀,不用明月說,也想得到許少卿是如何緊張自己。明月說完,又扭頭看她,笑道:“你說說,我還不知道,姑娘在三爺心裡有多重麼?”
玉萱沒有接話,黯然垂下了頭。明月又嘆道:“奴婢自幼追隨三爺,見到他歡喜,心裡便也歡喜。見到他難過,心裡便也跟着難過。我知道三爺心裡喜歡姑娘,若不親自伺候,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玉萱低聲道:“我不過是寄住在府上,姐姐千萬別說什麼伺候不伺候的話了。”
明月正色道:“姑娘這話說得有理,對明月來說,姑娘自然不是我的主子。只是姑娘既是三爺心中所愛,在明月心裡,便也是重逾千斤,比性命還要珍貴!”
玉萱心中一震,隱隱感覺到明月對許少卿的刻骨深情。只是她還無法完全理解這個時代的女子,換做是她,恐怕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和自己說話。
明月又悠悠道:“三爺其實是個可憐人。心裡揹負了太多事情,這麼多年來,仍是不能熄燈入睡,又常常被噩夢驚醒。”
玉萱一驚,她萬萬沒想到,看起來光風霽月的許少卿,竟有這不爲人知的一面。明月苦澀一笑,道:“姑娘也許覺得三爺常常沒個正經,又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其實他心裡苦得很——”
明月說到這,動情地拉住玉萱的手,“姑娘,奴婢不能左右姑娘的決定,只是三爺確實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子,亦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姑娘爲何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呢?”
明月的眼波盈盈閃動,懇切而真誠,彷彿一道清泉,滑過玉萱的心裡。她反握住明月的手,“表哥有你陪在身旁,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明月甚是惶恐,站起身道:“姑娘哪裡話?奴婢只是個丫頭,豈敢有什麼妄想?姑娘千萬莫要誤會——”她說着,急得眼圈也紅了。
玉萱柔婉一笑,握緊明月的手,一瞬不轉地看着她,“玉萱今日所說,句句是肺腑之言,表哥能有姐姐相伴,已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若他不懂得珍惜姐姐,不說別人,我就第一個不依的。”
明月一呆,慢慢的,一縷潮紅爬上臉頰,襯得她花顏如畫,無比嬌媚。玉萱忍不住捏了一下的她的小臉,“姐姐這樣的容貌,我若是個男子,只怕魂兒都叫你勾去了!表哥若不喜歡,才真是個瞎子呢!”
明月也不是不經人事的小姑娘,只害羞了一瞬,就又笑道:“好啊你,明明是我說你的,怎麼換成你打趣我了?”
說完,玉萱忍不住大笑,明月便也跟着笑了起來。
坐了好一會兒,玉萱也有些乏了。明月摻着她回房休息。玉萱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樣也不能在這白吃白住了,非得找許少卿說清楚不可,便道:“姐姐,表哥今天可會到紫園來?”
明月歪着頭,想了一瞬,“這個可難說,前幾日是日日都來的,這些天忙着世子——”她說到這,突然頓住,神色無比的尷尬。
“忙着什麼?”玉萱微微皺眉,感覺到她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
明月趕忙搖頭,閃爍地避開玉萱的目光,“沒什麼,不過是男人們的事兒,奴婢又如何知道呢?”
玉萱側目看她,只見明月神色驚慌,正自悔失言,她不動聲色地道:“哦,原來是這樣。”
明月見她不再追問,才舒了口氣,“姑娘歇歇吧。晌午才擦了藥,這會兒若發了汗反倒不好。”
玉萱衝她點了點頭,明月爲她鋪好牀鋪,又將外間的簾子放下,方轉身去了。
玉萱送走了明月,坐在桌旁暗自合計,她分明是有什麼事兒瞞着自己,到底是什麼呢?
她適才說到世子二字,就突然停住,莫非與蕭祤有關?
想到這兒,玉萱心口猛地一緊,她在紫園養傷的日子,蕭祤一直沒來瞧她,莫非出了什麼事兒不成?她心中隱隱不安,似有了什麼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