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三天之後,薛貴妃親自下旨,特命玉萱五月十五日進宮赴宴!
這個消息一出, 整個侯府反應各不相同。
周氏簡直氣冒了煙, 她實在不明白玉萱怎麼有扭轉乾坤的本事?莫非是七公主求的?可是她們小兒女之間的交情, 犯得着薛貴妃親自下旨?
玉嬈亦是羞惱之極, 若非她那日聽到了玉萱的詩文, 也不會冒險求皇后娘娘透題,要知道,題目是文淵閣的文官所出, 事前皇后也沒機會碰到,若事情露了, 只怕皇后娘娘也會受牽連。
想不到千算萬算, 到底沒能擋住玉萱去宮中赴宴, 好在她已連夜聘了數位名師,遣詞作句, 反覆斟酌,自認爲這首定能技壓羣芳。
林氏卻憤懣不已,她深知玉萱有幾斤幾兩,每年去詩會,除了丟人她也做不了什麼, 何況此次又是大慶, 別說是她, 就是哥哥嫂子的臉都沒地方放了。因而整日裡長吁短嘆, 食難下嚥。
武寧侯到沒想太多, 只當上次端陽會上,玉萱得了薛貴妃的青睞。反正以玉嬈的才氣, 定能得個好名次,得到太后的眷寵。日後再與靖王結親,他在朝中的根基,便算是穩了。
至於下人們,多數還是想看笑話的。往年玉萱是沒有資格參加,看來今年詩會上的“倒數第一”是非她莫屬了。
而這一切都在玉萱的預料之中,她並無擔憂,也算不得喜悅,她知道,只有當自己得到魁首的那一天,她纔有說話的資格。
如今玉萱、玉嬈、婉容三人都知道了題目,看似公平,實則對玉萱大大的大利。玉嬈和婉容的優勢在於,二人出身高貴,都有多方勢力相助,集思廣益,不難有妙句。而玉萱的優勢在於,她胸有丘壑,並且裝了無數先賢文豪的詩詞名篇。
可惜對於這種“命題作文”,玉萱心中的名篇就未必管用了。蘇辛雖妙,卻遣句磅礴,不似閨閣之手,溫柳雖美,卻又難以契題,她只好日夜苦思冥想,另謀辦法。
五月十五,大周朝終於迎來了一場盛會。
宴會舉行在昭陽宮南的清風苑,位於御花園後身,苑中修葺了一座極大的人工湖,又以天然活水引流到此,清澈舒朗,景色宜人。
如此精緻華麗的別苑,乃是先帝爲了懷念一位妃子特別修建的,平日裡並不開放,只逢盛世,才難得熱鬧一回。
湖岸上,只見水榭花房,影影綽綽,湖面上,玉橋拱立,上綴七彩香燈,綿延成陣,彷彿一隻昂首欲飛的臥龍。
湖水中央,是一座八角亭,左右各四位美人撫琴。從亭中延伸出數條青石小路,小路將園子分成幾處,一處是朝中大臣,一處是王孫公子,一處侯門女眷,當真是粉黛珠裙,衣香鬢影,耀人眼光。
玉萱一早隨着侯府的馬車進宮,只從旁邊的四角門進來,坐在湖邊候着。這會兒的太陽並不毒,且有幾株梧桐遮擋,耳中只聞鳥鳴清悅,偶有微風掃過,甚爲醉人。
沒一會兒,只見橋上三三兩兩走過來幾個姑娘,嘰嘰喳喳,鶯聲燕語,當中一個裝扮得極爲精緻,一襲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頭上梳着雙仙飛花髻,耳上綴着兩顆明珠,襯着那如玉嬌顏,更顯得人比珠美。她手執團扇,語笑嫣然,任身旁姑娘衆星捧月一般,隨行而來。
玉萱見這女子正是婉容,端陽節時匆匆一面,只覺得她娉婷優雅,今日盛裝之下,頰泛桃花,杏目含情,高貴中又添了幾分嫵媚。
她身後隨行的幾個姑娘,玉萱多數不認得,只知當中兩個正是蔡文雅和田文靜。
蔡文雅可算得上玉萱的老對頭,她冷冷坐在婉容身旁,一擡頭,正看見陸欣和玉嬈拉着手說話。這蔡文雅是有些心眼的,她不想當面跟玉萱碰硬,就打算拿陸欣當槍使,當下起身上前,笑道:“妹妹好呀!”
陸欣擡頭見是她,也笑道:“姐姐今兒可真漂亮!”她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地打量蔡文雅,侯門勳貴裡,她與蔡文雅年紀相當,祖上的官也是同品,因而也暗中較量。
蔡文雅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故意討好,“哪及得上妹妹,誰不知道妹妹是京城裡有名的美人兒,才學又好,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了!”
“好啊,你們學了外頭的葷話,到拿來取笑我,看我還睬你不睬!”陸欣故作生氣,心裡卻美滋滋的。可俗話說一物降一物,陸欣雖眼高於頂,卻只服一個玉嬈,“我就是再美,也比不上嬈姐姐的一個手指頭呢!”
玉嬈低眉淺笑,斥道:“我算什麼,別胡說!”
蔡文雅坐下道:“這話到是真的,誰不知同樣的府邸,飛出天上地下兩樣的人來?”
她這話說完,霎時沉默了一瞬,貴女們斜耳聽見,眼角瞟着玉萱,也不知誰小聲道:“怎麼今兒庶出的也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蔡文雅又趁勢道:“按理說,庶出的女子當來姐姐身旁伺候奉茶的,怎地當沒瞧見似的?”
陸欣平日裡最煩庶女,覺得她們下人所生,低微不潔,聽了蔡文雅的挑唆,橫目道:“韓玉萱,嬈姐姐在呢,你怎麼還不過來行禮?”
玉萱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這個陸欣腦子短路麼?前幾日才被七公主數落了一頓,竟然又跑出來跟自己過不去?
蔡文雅冷眼看着,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而玉嬈卻一副德行高尚,“妹妹快別這麼說,都是自己姐妹,什麼行禮不行禮的?“
陸欣是極聽她的話,見玉嬈這麼說,咬了咬嘴脣,便想作罷,而蔡文雅哪能放過這個機會,“嬈姐姐性子隨和,纔會被人欺在頭上,你瞧那身裝扮,這是博誰的眼呢?“
陸欣扭頭,只見玉萱穿着淡紫色繡櫻花雙層薄紗裙,頭上綰着一圈夜明珠,烏髮雪膚,星眸晧齒,眉心那一點殷紅,在豔陽下熠熠生輝。她本來生的就美,這一身打扮,直如玉樹含光,雲掩冰輪,竟將這滿堂佳麗,生生比了下去。
玉嬈固然美,卻太清冷了些,少了她一分嫵媚。婉容固然美,卻太柔了些,少了她一分空靈。
陸欣和蔡文雅同時瞧着她,妒意橫生,陸欣道:“我可不是衝你,只是庶女見了嫡女,原該行禮呢,難不成就這麼壞了規矩?”
她講的是道理,可不是隻爲了跟她過不去,就是七公主有意護着她,也得說出個道理來。
玉嬈眼皮一動,並沒說話。今日玉萱的裝扮也太討人了些,原該給她些教訓,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玉萱見這倆人氣勢洶洶,是定要踩她一回才能罷手,輕搖摺扇,起身道:“陸姑娘說的是,是妹妹失禮了。”
蔡文雅一臉得意地看着她,玉萱當衆給玉嬈行禮奉茶,本與她們沒什麼相干,可她就是要提醒玉萱,她們都是出身高貴的嫡女,只有她纔是下賤的庶出!
玉萱娉婷走到玉嬈身前,絕色的臉上彷彿籠了一層淡淡光暈,高貴冷豔,這樣的人兒奉的茶,誰能敢喝呢?
玉萱的玉指輕輕覆蓋在雕花銅壺上,突然頓住,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嬈,“我瞧姐姐這樣子,美極了,到像幅畫似的。”
蔡文雅暗自齒冷,哼,還真會拍馬屁。
玉嬈不想她被人羞辱,還如此鎮定自如,微微一怔。玉萱提起銅壺,悠悠道:“就如那白底青墨,斜陽窗櫺,美人執筆,梅枝——”她突然一頓,美目凝視着玉嬈,“姐姐說要是有這麼一副畫可好?”
說着,銅壺高舉,眼看便要倒入茶杯。
玉嬈聽完這段話,臉色登時白了,只有她二人心知肚明,這便是今日的考題!
這題目是皇后娘娘親自交給自己看的,她如何能知道?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嬈的笑容徹底僵住,臉色由白轉青,她知道玉萱再多說一句,只怕有多心人就能猜出來。當下站起身,隔住玉萱的手,“且慢!”
“怎麼了姐姐?”玉萱加了分力,不肯放開。
玉嬈緩和了神色,以半哀求的語氣道:“咱們都是自家姐妹,我哪配喝你奉的茶,快別說這些外話了——”說罷,對身後的丫頭道:“翠縷,還不接過來?”
丫鬟不妨她突然這麼說,慢了半拍,趕忙搶過玉萱手裡的茶壺,玉嬈鎮定了心神道:“妹妹快去坐吧,別理這些人嚼舌。”
嚼舌?蔡文雅和陸欣的臉色同時變得很難看,她們實在不明白,玉嬈怎會幫着一個庶女說話?何況以她們往日對玉嬈的瞭解,她跟這個草包實在沒什麼交情。
“嬈姐姐……”身爲玉嬈的鐵桿粉絲,陸欣的心已碎成了八半。
玉嬈可沒心情理她的情緒,還在想玉萱剛纔的話,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玉萱看着她慌亂的臉,大爲鄙夷,大大方方地坐回座位,“姐姐果然目光如炬,知道哪些人喜歡嚼舌頭,是不是?”
她這話不是詢問,而是分明的威脅了。
玉嬈面色鐵青,美目陰沉,卻並沒有反駁,陸欣委屈的差點哭出來,“嬈姐姐……”
而田文靜看出玉嬈面色不善,她和陸欣本是親戚,連忙上前拉住陸欣的手,“欣姐兒,怎麼見着我也不打招呼?這是忘了我不是?”說着,將她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