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玉萱才發現,這“晨昏侍奉”的事兒壓根不存在!
自從她不進學之後,每日裡只跟着綠萼看書畫畫,亦或做些女紅,竟連許諾許少卿的鞋子都做好了。至於武寧侯,她壓根連面都沒見着!
周氏那邊也很消停,玉嬈和她一樣,安安靜靜地呆在房裡,沒什麼動作,彷彿府裡真正過上了寧靜淡泊的日子。
可惜玉萱不是大周朝的人,綠萼又有些糊塗,否則定能猜出,她同玉嬈一樣,已經定了親了。
初九清晨,玉萱照例去林氏房裡請安,見容媽正在收拾行囊細軟,玉萱一驚,“姨娘這是要出門麼?”
果見林氏已整理好了行裝,穿着藕色八答暈春景長衣,頭上只盤了個髮髻,以藕色緞帶綁住,打扮得頗爲素淡。對玉萱道:“你怎地忘了?今兒是你外公忌日,要去廟裡燒香磕頭的!”
林氏見玉萱一臉茫然,有些不悅,玉萱連忙尷尬地別過頭,也是,這樣的大日子她都茫然不知,哪個娘能高興呢?
看林氏的語氣,玉萱也是去的,好在她出門的時候穿得還算得體,雖沒有刻意打扮,一襲淡青色蟬翼紗繡紫羅蘭曳地長裙倒也清新可人,只吩咐綠萼拿了兩面扇子,便匆匆與林氏乘車出城去了。
五月的天還不頂熱,團扇卻是不能不帶的。到不爲了扇涼,只是廟裡人多,來來往往,像她們這樣的勳貴小姐,總要羞羞答答的以團扇遮面,不要被人瞧去了纔好。
馬車出了侯府,一路向北,去的是京城最有名的七曇廟。宗教無國界,說其能跨越時空也非虛言。這廟裡供奉得正是西方無上尊佛的右協侍,大勢至菩薩。
在玉萱所熟悉的那個時空,大勢至菩薩極少單獨供奉。而這座廟宇佔地百頃,紅木雕樑,青磚碧瓦,一片莊嚴古樸。
馬車在山腳的石梯下停住,爲顯誠心,要徒步進廟。玉萱吩咐車伕小廝們在此處候着,容媽摻着林氏,綠萼摻着自己,四人兩前兩後,向廟裡走去。
進了廟門,立覺寧靜肅穆,望而敬畏。只見兩個小沙彌在門口侍立,身前放着功德箱。廟內檀香環繞,鐘鳴清悅,讓人滌靜身心,另入它境。
前世的玉萱是不信佛的,廟宇也很少去。只去過一趟西安的大慈恩寺,在唐長老銅像前留了幾張照片。心想這世上不知有沒有孫悟空,又有沒有唐三藏取經呢?
正胡思亂想,四人已走到了廟中主殿堂。林氏依例叩拜,捐了銀子,大師們對這些侯府夫人熟悉得很,又去吩咐小沙彌們準備齋菜。
京城的人都知道,能吃一頓七曇廟的齋菜,可保佑三百六十五日身體康健,遠離疾病災禍。
玉萱誠心拜了菩薩,起身一瞧,佛堂前擁了不少鶯鶯燕燕,都與她一般,陪着母親過來,一張張嬌顏都以團扇遮住。因玉萱生得尤爲貌美,一雙杏眼秋水含波,瀲灩動人,往來的公子哥們都不免多瞧幾眼。
“你先到外堂等我,我跟普善大師聊幾句!”林氏到了這裡,也生出幾分出塵寧淡的氣質來,她吩咐玉萱一句,跟容媽向後堂去了。
“知道了。”玉萱應着,獨自帶了綠萼,主殿旁邊的龍吟閣納涼休息。
“施主請用茶!”小沙彌端着青木托盤進來,裡邊是純木的茶杯,紋理天成,沒有一點雜色。佛門聖地,不重金銀,只有青石綠木,出脫高雅。
玉萱頷首稱謝,玉指輕捻,淺淺啜了一口。茶水清淡微甜,回味雋永。玉萱眯了眼,讓晨光照在自己臉上,修長的脖頸潔白如玉,彷彿一隻優雅的天鵝。
小沙彌看到她瑩潤如花的紅脣,微微起伏的胸脯,修行不深的佛心也顫了與一下。
這樣的美人兒,恐怕得道高僧也難以不爲所動。
玉萱正沉浸在出塵忘我的美妙之中,忽覺手腕一緊,似被什麼人捉住,繼而耳畔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隨我來!”
玉萱大驚,忽略了鼻尖那一縷男子沉香,擡起頭,一雙俊美的桃花眼倒入進瞳孔。
蕭祤似笑非笑,大膽地勾住玉萱的腰,身形一動,將她帶到了龍吟閣的後的一座小亭子。
當然,他警惕地護住了自己的關鍵部位,以防再被玉萱偷襲。
那小沙彌只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怎麼回事,就見一對璧人消失在自己眼前,竟不知剛纔那一幕是不是在做夢。
而綠萼呆傻站着,嚇得臉也白了。
“你幹什麼!”玉萱掙扎了兩下,才發現蕭祤這次是來真的,他的手臂肌肉緊繃,強勁有力,自己分毫掙脫不得。
“噓”,蕭祤將她的脊背貼在亭子的廊柱上,“別喊,佛門聖地,你不要清白了麼?”
他說的一本正經,彷彿全爲她着想,眼神中卻帶着男人特有的得意。
他是吃定了,大家閨秀,就是吃了暗虧,也不會當衆大喊大叫,讓別人瞧見她和外男不清不楚的。
而他完全想錯了玉萱。
玉萱沒有喊,是一瞬間被那雙桃花眼勾住了。
活了兩輩子,她不是沒見過美男。可從沒見過這樣勾人的眼睛,睫毛卷翹,瞳仁深沉,清輝流轉,道有情似無情,不知多少癡情女子,要爲他揉碎了肝腸。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好半晌,玉萱才發現自己柔軟的胸脯,貼在他緊緻的胸膛上。
她不禁垂眸看了一眼,這一眼可實在要命,蕭祤感到胸膛間的一絲柔潤,猛然心跳加速,心尖涌上了一股熱血。
他那雙桃花眼泛起一絲迷醉,呼吸也隨之急促,忙壓下身上□□,柔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玉萱如何看不出他的變化,想起他總總惡行,眸光一厲,怒道:“放開!”
少女的目光似兩把尖刀,蕭祤的心顫了一下,苦笑放開手, “我真的有話跟你說。”
玉萱恨不得再給他一腳,這無恥之徒,是要對她糾纏到底了?
蕭祤看到她眼中的不屑與厭惡,心頭一沉,“你莫生氣,只聽我說幾句話,你聽完了,我自不會再糾纏你。”
他的目光純淨堅定,帶着讓人信服的魔力,玉萱心中一動,竟沒有拒絕。
蕭祤鬆了口氣,與心心念唸的人兒如此貼近,只怕壓不住心中火焰,他向後一步,拉開距離,“當日我在文館與你相遇,將你誤認作武寧侯家二小姐,纔會冒然上門提親,鑄成大錯。給我幾日時間,我定當退婚,可好?”
他說的言簡意賅,並沒多加渲染,他以誠心相待,無需狡詞,無需遮掩,只需心上人的一個回答。
“蕭祤心儀於你,你可信我?”蕭祤追問,澄澈的目光似古井無波,凝望着她。
玉萱的心尖顫了一下。
此時的她不能說是全無動容的,何況這個俊朗如玉的男兒,曾經捨身相救自己。
玉萱並非不善洞察人心,她縱然不心儀於他,卻信了她。
玉萱緩和了臉色,並沒回答。蕭祤固然是無可挑剔的好夫君,只是她對他總是差了那麼一點,更遠沒到想嫁他的地步。
想想他跟玉嬈也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王府世子,侯府貴女,一個俊美清雅,一個秀麗端莊,二人若成了婚,真不知要有多少人羨慕。
他又爲何捨近求遠,非要心儀於自己呢?何況公然悔婚,以爲武寧侯和周氏是那麼好惹的麼?
蕭祤見她眼珠不停轉着,神色不似怒又不似喜,心中一陣七上八下,少女的心思,實在是無法猜透。
想不到他自信如他,竟也有這般慌亂的一刻。
這時,天色忽然一暗,遠處捲來一道烏雲,層層疊疊,遮天蔽日。繼而狂風陡作,佛亂了一地花草。
玉萱衣衫單薄,被冷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哆嗦。蕭祤不着痕跡的將她護在身前,“怕是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他冒着被抓成“色狼”的風險見她一面,卻沒聽到她的迴應,心中有些不甘。卻又不忍逼她,他願意等,給她考慮的時間。
哪知話音剛落,天際突然想起一聲悶雷,繼而暴雨襲來,傾盆而下,將亭邊的幾簇海棠,進打入泥濘去了。
蕭祤怕她着涼,忙解開外衫,披在她身上,拉着她到亭子裡躲雨。玉萱感受到他衣衫上的一股沉香,心中一動,此情此景,似乎在何處見過?
“細雨染輕綃,古寺風搖。廊前花亂竟春宵,緣是當年攜手處,又惹寂寥。”
兩人幾乎是同時吟出,初相見的那首浪淘沙。
此情此景,不正如詞中所繪麼?
蕭祤情思涌動,對她粲然一笑。那笑容溫如美玉,竟使萬里紅霞,都失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