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許少卿依依不捨地將玉萱送回武寧侯府。侯府中的小廝多半認得他,見他竟然跟玉萱一同回來,驚訝的下巴也要掉下來。
玉萱喝了幾杯百花釀,已是微醺,白玉般的臉頰透着紅暈,嬌媚不堪。許少卿瞧的心中一動,扶着她的手緊了一分,不想放開。
玉萱雖有些醉了,心裡卻明白。她冷眼瞪了許少卿一眼,許少卿只好訕訕的放開了手,直到看她進了府,才咬了咬牙,自語道:“這丫頭!”
解決了蔡文雅,玉萱心情大好,晃晃悠悠地回了房。她這屋人丁單薄,入了夜,婆子們也偷懶睡覺,只有綠萼一個人在房裡點燈守着。
玉萱穿過迴廊,臉色冷了一下,這屋裡的婆子,真該好好整治整治了。
“小姐,你……你喝酒了?”綠萼迎上扶着玉萱,一臉擔憂、
玉萱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沒喝多少,我的臉很紅麼?”
綠萼見她還算清醒,微微放心。道:“許少爺今天請小姐吃飯,姨娘知道了,高興的不得了。”
“是麼?”玉萱漫不經心的答應着,心裡暗罵林氏糊塗,即便許少卿請他吃了一頓飯,以他的家世、地位,也絕不可能娶一個庶女,跟他走得太近,於玉萱來說,實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綠萼拿來手帕,在臉盆的潤溼,擰了一下,爲玉萱擦臉,一面又忙着摘下她頭上的髮簪。收拾完畢,玉萱卻並沒有睡覺,命綠萼掌了燈,又在桌邊坐下。
“小姐,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古人睡得早,顯示現在還不到七點,侯府大部分人都已安歇了。
“不急。”玉萱從懷裡掏出那張畫着許少卿腳的尺寸圖,道:“綠萼,你會做鞋麼?”
“會是會,不過做的不好,小姐若想做鞋子,只吩咐下頭針黹上的人就是了。”
玉萱笑道:“不好不要緊,並不是給我穿,是要給許少卿做一雙。”
“許少爺?”綠萼瞪大了眼睛,平日裡小姐只是送些手帕、香囊之類,還說的過去,這回竟明目張膽的送鞋子?
玉萱並不知道,男女之間,鞋子是不能輕易相贈的,不僅代表了女子對男子有情,更有非君不嫁的意思。而且她平時送的絲帕,許少卿轉頭就扔進了垃圾桶,這回送鞋……綠萼真不敢想象那場景。
“小姐,奴婢、奴婢看還是不要送了,威烈侯府又不是沒有針線上的人,何況……”
“你只告訴我怎麼做就行,我攬的事兒,不會麻煩你。”玉萱擺手打斷她,知道這丫頭囉嗦起來沒完的。
綠萼爲難的耷拉着臉,她雖然不想讓主子出醜,可惜只是個奴婢,主子想做的事兒,也不敢阻攔。
玉萱見她不說話,挑眉道:“怎麼了?是累了麼?若是累了,就先休息,等閒下來教我也是一樣。”
綠萼聽她這麼說,誠惶誠恐,連忙道:“奴婢不敢。”
玉萱適才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實在不想綠萼爲難,和善笑道:“沒關係,你要是累了不必守着我。”
綠萼受寵若驚,道:“奴婢真的不累,奴婢這就去哪針線笸。”
玉萱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只是真心實意地想和綠萼做朋友,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還真是害死人。
沒一會兒,綠萼拿來針線笸蘿,先教她如何畫樣子,然後是納鞋底,勾密針線,再挑選鞋面,只是屋裡只有些零碎的繡花面,要給許少卿做,明日還要去針線舍討些布來。
玉萱看完,腦袋脹得十個大,早知道鞋子這麼難做,還不如湊齊了銀子還他!
只是她雖然算不上喜歡許少卿,卻並不討厭他。何況他還幫了自己好幾個大忙,隱隱也願意爲他做點事情。
玉萱撐着做了兩層鞋底,給指頭戳得通紅,線頭密佈,針眼忽大忽小。綠萼看得直皺眉,這鞋送給許少爺,他肯穿纔怪。
縫了半個時辰,玉萱又累又乏,睏意襲來。換了暗紅色錦緞合襟睡衣,上牀歇息。綠萼爲她點燃薰香,拉上牀帳子,自己去外間睡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玉萱依舊進學堂。許少卿對她表面上並沒有什麼不同,而她與蔡文雅的關係是徹底崩了,只是現在的玉萱,一來受公羊先生待見,二來得“大衆情人”許少卿的青睞,學堂裡也沒人敢招惹她。
如此過了兩日,武寧侯府迎來一件大事,武寧侯韓毅回京了。
武寧侯奉皇命巡查江南鹽政,已去了大半年。幾個姨娘真是日思夜盼,望眼欲穿。一來怕侯爺在江南水土不服,過得不順遂,二來怕被哪個江南狐媚子勾引,再帶個四姨娘回來。
五月初一,丫頭婆子們都早早起來,將庭院內外灑掃得一塵不染。中央的兩個遊廊掛滿燈籠,綴着彩色流蘇,鮮豔耀眼。林氏也換上了多日不穿的寶藍色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盤了一個彩雲飛花髻,薄施粉黛,眉眼含笑,端端年輕了好幾歲。
今日侯爺回府,玉萱和玉陵都告了假,早早起來等着。周氏又派了馬車去接玉嬈,已經自立門戶的大少爺、四品御史臺侍御史韓玉堂也一早到府,除了遠嫁的大小姐玉芳,外駐的二少爺玉簫,韓府的人算是全了。
玉萱穿了一件淡綠色蟬翼紗長裙,袖口繡着淡藍色蓮花,以銀絲勾勒出幾片祥雲,腰間綴着蕾絲嵌白玉的壓裙環,下襬露出藍色裡襯,似涓涓流淌的藍色海水。黛眉修遠,胭脂淡掃,脣上點着櫻桃膏的胭脂,趁着那絕世容顏,當真是羣芳含羞,百花失色,美得驚人灼目。
“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綠萼看着裝扮完畢的玉萱,失聲驚歎。
玉萱淡然一笑,又對着銅鏡正理一番。前世的她愛美,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對衣着十分講究,從不落俗套。而今有一具千嬌百媚的身子,稍一用心,便更出落的驚世絕俗。
主僕二人梳妝完畢,先去林氏房裡,等着周氏傳喚。玉萱見林氏布了早飯,只給容媽送了一碟包子在外頭炕上吃,自己卻一口沒動。
“娘!”玉萱掀開門口珠簾,笑道:“娘怎麼還不吃飯?不是說了不用等我了麼,我一早已跟綠萼吃過了。”
林氏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嗔了玉萱一眼,“娘今兒不餓,不想吃。”
“不想吃?”玉萱有些驚訝,“是身體不舒服了麼?”
林氏沒有回答,臉上難得見了幾分羞澀,玉萱見這架勢,恍然大悟。林氏今日穿了束腰裙,還勒了一根寬緞腰帶,頗顯得曲致玲瓏。只怕吃多了飯腰腹鼓脹,不似這般曼妙。
玉萱噗嗤一樂,這個娘,年紀一大把,竟有這小女孩兒心思。林氏見她嘲笑自己,拉下臉,道:“你這臭丫頭,娘年輕時候也是一副柳條腰,還不是生你時候連帶的?”
“是是是”玉萱連聲附和,“娘現在也一樣削肩纖腰,嫵媚風流,美貌不減當年,就是吃得再多,也不妨事兒。”
林氏被她誇得眉開眼笑,道:“臭丫頭,就你的嘴甜。”
玉萱見林氏滿頭珠翠,正襟危坐,活像一隻精雕細琢的盆景,不禁有些好笑,脣邊一動,卻又笑不出來,心中一陣酸澀。林氏嫁入侯府多年,不得侯爺寵愛,又因孃家不濟,受盡了白眼。偏偏肚子還不爭氣,沒能給侯爺生個兒子,尋常女子想得到的丈夫的一點眷愛,於她來說都成了奢望。
玉萱看着她佈滿皺紋的眼角,暗暗嘆了口氣。若是換了她,寧願終身不嫁,孤獨終老,也不願和這麼多女人搶一個丈夫。
林氏又吩咐小丫頭沏了茶,與玉萱坐着閒話。直等了快一個時辰,玉萱漸漸有些不耐煩,林氏頂着滿頭珠翠,收着腰,更覺得坐不住。
“父侯不是已經回府了麼?爲何還不叫咱們過去?”玉萱有些奇怪。
林氏心裡也是一陣七上八下,她侷促不安地扭着帕子,道:“再等一會兒吧。”
沒一會兒,果然聽得門外的婆子叫道:“蘇嬤嬤來了!”
林氏大喜,慌忙起身迎了出去,道:“蘇嬤嬤快請進!”
玉萱見了這場景,暗暗皺眉,這蘇嬤嬤不過是個下人,林氏也太自降身份了。
蘇嬤嬤進了屋,仍舊是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只瞥了玉萱一眼,便恨得直咬牙。林氏見狀,趕忙道:“你這孩子太沒體統,還不見過蘇嬤嬤?”
玉萱只是一聲冷笑,依然漫不經心地吹着手裡的茶杯,蘇嬤嬤大怒,她知道玉萱是個渾人,不敢招惹她,只衝林氏道:“呦,三姨奶奶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這麼輕浮,打扮得花枝招展,是要做什麼呀?”
林氏臉脹得通紅,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聽玉萱冷冷地道:“姨娘打扮,自然有父侯欣賞,只可惜有些人不過是沒人要的老媽子,還整日裡紅衫綠褲,真不知道是給誰看了。”
蘇嬤嬤刷地變了臉色,道:“你、你說誰?”
玉萱實在沒心思和這婆子鬥嘴,將吹涼的茶水呷了一口,“今兒的茶也太淡了些,這些小丫頭們是越來越懶了。”到像是在自言自語。
蘇嬤嬤的臉一陣青白,林氏慌忙扯過她的手,道:“嬤嬤快別生氣,這孩子還小不懂事的……”說着,趕忙從櫃子裡逃出一個銀錠香囊,從裡邊挑出最大的一塊,放在蘇嬤嬤手裡。
蘇嬤嬤見了銀子,怒火才收了幾分。今日武寧侯回府,她也不想和玉萱鬧出什麼事兒,不然周氏問起來,她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林氏見她神色緩和,趕忙親自斟了杯茶,遞到蘇嬤嬤面前,道:“嬤嬤吃杯茶吧,這是我孃家人送來的,雖比不得咱們家的,到也吃個新鮮。”
蘇嬤嬤並沒有接,冷冰冰地道:“茶就不必了,老身今日來,是太太有幾句話吩咐。”
林氏本以爲她是來叫自己去枕霞堂拜見侯爺的,不想還有別的話吩咐,有些吃驚,忙問道:“不知太太有什麼吩咐?”
蘇嬤嬤道:“太太說了,侯爺剛剛回府,舟車勞頓,各房就不必興師動衆,免得叨擾侯爺休息。晚膳依舊是各房吃各房的,等明兒得了空,再去枕霞堂請安不遲!”她說完,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冷笑。
林氏一聽,霎時如遭點擊,呆呆地站在那裡。她朝思暮想,掰着指頭盼了一個月,昨晚更是興奮的一夜未睡,卻想不到連夫君的面也見不到!
蘇嬤嬤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大快,道:“姨娘這邊若沒什麼事兒,老身就告辭了。”
林氏強擠出一個微笑,道:“有勞嬤嬤了,容媽,送蘇嬤嬤!”
“是。”容媽忙客客氣氣地領着蘇嬤嬤去了。
玉萱只靜靜地坐在榻上,冷眼旁觀,未置一言。她早就知道,周氏絕沒這麼容易讓她們見到侯爺。
侯爺離府半年,中間陸陸續續也出了不少事,說大不大,說下也不小,周氏如何能讓衆人亂嚼舌根子?必要一樣一樣向侯爺稟明,先入爲主,纔會給她們開口的機會。
蘇嬤嬤出了屋,林氏無力地坐在榻上,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這……這可是不讓我見侯爺了麼?”
玉萱並沒有出言安慰,她知道林氏這一輩子都系在一個男人身上,這會兒勸她,還不如讓她哭個痛快。
“綠萼,去打些水來。”玉萱怕這屋裡的丫頭靠不住,吩咐綠萼。
綠萼應了一聲,趕忙進來,拿着帕子,一面給林氏擦臉,一面服侍她將頭上的釵環撤下,林氏兩眼發直,哭得似桃核一般,說不出的悽惻。
玉萱看着這張臉,心口似憋了一口悶氣,壓的好不難受。這周氏也實在過分,若早有了獨佔侯爺的心思,何必要這麼興師動衆,讓各房白忙一場呢?這不是純心耍着人玩呢麼?
玉萱本來和這個侯爺也沒什麼感情,巴不得不見她。只是看不得周氏和蘇嬤嬤的做派。她轉頭看了看林氏,卸妝之後的她面色蒼白,半縷青絲垂着,遮着臉頰,竟平添了幾分嬌媚。
玉萱心中一動,武寧侯常年在外,最難得的就是家中的溫暖舒適,若是那般濃妝豔抹的,反倒顯得冷漠疏離了。
林氏雖然青春不在,但若論容貌身段,也算得上風韻猶存,如何就不能得到侯爺寵幸呢?
想到這,玉萱別有了一番主意。既然她是三房的人,就要爲她這房討個說法。
周氏,你以爲你是嫡夫人,就能一手遮天,爲所欲爲了麼?今天她不僅要讓林氏見到侯爺,還要林氏重獲恩寵!
玉萱親自接過綠萼手中的帕子,擦淨林氏哭花的眼角,道:“娘不必憂心,只管好生歇着,說不定父侯晚上會在娘這兒留宿呢,哭腫了眼睛可不好看。”
林氏苦澀一笑,道:“真是個傻孩子。侯爺今日在枕霞堂用晚膳,自也沒有不在那邊留宿的道理。何況……”她說到這,又是鼻尖一酸,她自己也不知道武寧侯有多久沒臨幸她了。
玉萱沒說什麼,只安慰了林氏幾句,起身告退。她走到門口,半掀着簾子,忍不住回頭看了林氏一眼,嘴角噙笑,心中卻別有了一番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