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逼上梁山,這就是逼上梁山。盛岱川方纔說陛下的許多壞話我都可以不認,唯獨有一條他說的很對——陛下的猜疑心重,非常重。
我與盛岱川單獨見面這個事,若是被陛下知道,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不夠解釋的。
轉身撩袍再入座,我把後槽牙磨的咯吱咯吱響,鼓着腮幫子一字一頓的道:“盛岱川,你知道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嗎?你這是在謀逆!”
盛岱川搖頭晃腦漫不經心:“話別說的這麼難聽,良禽擇佳木而棲,陛下不用咱們,咱們便只好去找肯用咱們的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道理?歪理吧!講一句大逆不道的話,要換我做皇帝,我也不敢用盛岱川這樣剋扣軍餉的人。況且,陛下也沒有說不再用我的話,只說讓我多留些日子陪陪我爹,回去的事過兩月再說。
原本是過兩月再說,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恐怕這個兩月要變長再變長。我坐如針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難受的彷彿屁股上紮了釘子:“你……你找的那個肯用咱們的人,是誰?”
天地良心,我單純因爲好奇才問這一句,絕對沒有要跟盛岱川搭夥一起幹的意思,夏侯一脈的好名聲已經傳了幾十年,斷斷沒有在我這裡掉鏈子的道理。
但是盛岱川不會這麼想。盛岱川聽見我這話,立刻打了雞血似的臉泛紅光:“這個人你也知道,就是裕王。”
我覺着此刻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眉毛撇成個八字,眼睛瞪成對銅鈴,我擡手把快掉到桌子上的下巴按回去,醞釀老半天才道:“裕王……咳,恕我直言,你找他,你要是成了,他能把這京城變成個泡在酒池子裡的蛐蛐罐兒。”
開玩笑,裕王是個什麼德行全天下都知道,一個紈絝閒王!什麼是閒王?你要讓他品評個名家字畫,養養花鬥個蛐蛐,他信手拈來,你要讓他談調兵遣將,治國良方,他保準兒立馬腳底抹油眼不見爲淨。
裕王這個人,一年十二個月,起碼有八個月混在外面湊熱鬧,會吃會玩會疼娘子,就是不會幹正事,頭兩年民間不知從哪流傳出來一首平仄不分的減字木蘭花——問君知否,誰家少年最風流。當是小王,美人在懷不知愁。鬥雞遛狗,封侯不換千樽酒,勸你莫學,志當高遠纔對頭——那就是唱他的。
盛岱川想扶裕王上位,那和他想自己說了算有什麼差別?
但是如果我現在不順着他說,一時半刻又走不出這個門。也罷,先唬弄着應承下來,趕緊回去,回到自己地盤纔好做打算。於是我整理好神色,一本正經的道:“你說的事,我會仔細考慮。”
盛岱川笑出一臉褶子:“爽快。即是這樣,我過會幫你把尾巴料理了,大家從此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頓了頓,斜着眼撇到白柳身上,眉毛一抖:“大哥也沒什麼好送你的,這倌兒給你贖了,另有一個,那孩子也送你。”
“盛岱川,你是嫌我日子過得太舒坦,誠心給我添堵是不是?人我要是想贖早贖了,我爹最恨我斷袖,一個白柳已經夠受的,你這還成雙成對的塞給我!”
盛岱川搖頭,一手指着那倒水少年滿臉深意的道:“別急,這孩子你肯定喜歡。”
我板起臉順着盛岱川一根指頭望向那少年,少年慢慢擡頭,並且自覺把遮了臉的頭髮撥到兩邊,而後對我溫笑一聲:“將軍。”好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郎。
我差點蹦起來:“這這這這這……謝璟他弟!”
盛岱川哈哈大笑:“像吧?費大力氣才找到一個這麼像的。”
我乾笑:“外面都在傳我與時逸之有一腿,你是怎麼知道我喜歡謝璟的?”
盛岱川摸摸下巴:“我知道的還多着,如何,這份禮夠重麼?”
不收就是敷衍他,我想了想,乾脆再伸出一根指頭:“還差一樣。”
盛岱川狐疑道:“還想要什麼,儘管說!”
我不想再和他客套,一根指頭晃了晃:“上次被你的人撞翻我一碗小米粥,你得賠給我。”
盛岱川徵住,半晌神情複雜的答應道:“還當你要什麼,行行行,別說是一碗,我賠你一鍋都行。”
……
遣人將白柳與那叫不出名字的少年送回府裡,我拎着食盒渾渾噩噩的出門。攤上這麼大的事,我現在家也不敢回,宮也不敢進,琢磨着盛岱川一定是先腳處理掉陛下吩咐的尾巴,後腳在我身後墜上他自己的尾巴。
我一路漫無目的的閒逛,晃晃悠悠竟是到了謝璟家門口。謝璟家的當值小廝很不稱職,一個個倒在門口睡的四仰八叉,模樣和死了差不太多,我略一掂量,來都來了,這是天意讓我來送粥,不進去就是慫包,莫不如先把煩心事拋在一邊,把粥送了。
大不了,明兒天亮我去趟宮裡,找陛下負荊請罪坦白從寬。任誰都知道,同樣的事,不同的人說又有不同,我與盛岱川在承陽閣見面這個事,若是讓個打小報告的放在嘴裡添油加醋一遍,那就是謀逆,可要是我自己去找陛下如實交代了,那就是檢舉有功。關鍵是要搶到先機,陛下就算再疑心,也不好當面對我發作什麼。
謝璟家的看門小廝睡得挺熟,我沒好意思驚動他們,一路輕手輕腳的過去,繞了幾個彎,繞到謝璟的臥房外頭,剛想敲門,胳膊擡起來又覺得不妥。
大半夜的隻身□□跑到別人家臥房來,雖然我的確沒有什麼歪心思,可這事怎麼想怎麼不對。再往深裡說,我今天已經和盛岱川見過一面,要是再跑到謝家待上個把時辰……要知道謝家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盛岱川這麼折騰,謝衍說不準也摻了一腳,我大半夜出現在謝家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外人該怎麼看我?陛下又該怎麼看我?
要知道,別人可不管我究竟是與謝璟相談甚歡,還是與謝璟他爹相談甚歡。
這麼想着,我剛準備趁沒人發現的時候趕緊跑掉,不料耳邊傳來一聲輕喚:“公子,您還有什麼吩咐?”
男人的,從謝璟房裡傳出來的,不是謝璟的。
我很沒有底線的轉回身來,撅着屁股貼在謝璟臥房門口聽牆角。乖乖,這個點兒還不睡,房裡還有個年輕男人,幹嘛呢這是?
越着急越聽不清,房間裡的聲音都是斷斷續續的,隱約還有點水聲,我一時衝動,腳下使力蹭的竄上屋頂,伸手揭開一塊瓦片。
真的不是我愛做樑上君子,實在是……實在是方纔謝璟房裡傳出來的那聲含着笑的“公子”喊的我心癢癢,我……我放心不下我風姿綽約的謝三公子啊~
我伸長脖子往屋裡瞧,入眼一個屏風把臥房分成兩半,方纔說話的男人攏袖站在外間侯着,謝璟身上只隨意披了件裡衣,半隻腳還浸在木桶裡,看模樣剛沐過浴。
我扯扯衣領。約摸是夏天快到了的緣故,真有點熱。
我不好意思再看謝璟,索性擰着脖子去看外間侯着的那個。男人低着頭,從上往下的角度看不出長得是圓是扁什麼模樣,只聽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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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對謝璟態度很恭敬,謝璟不發話,他便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公子,您要的去疤藥膏找到了,我放在桌上,要是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退下?”
“慢着,你進來幫我塗藥,這個地方我夠不到。”謝璟喊了一聲,在男人繞到屏風後面之前,自覺敞開衣領露出肩膀。
我揉幾下眼睛,清楚的看到謝璟肩膀後頭,靠近脖子那塊有一道約兩指寬的新疤,位置與他前幾天交出去的刺客一模一樣。閉眼再睜眼。那道疤並沒有消失或是改變位置。
我楞了一會兒,原地炸起來。我的個親孃奶奶啊!事到如今,我可算知道謝璟當初爲什麼拼了命的給我求情了,也弄明白謝璟在看我時眼裡爲何總帶些愧疚,並且還後知後覺的明白,頭兩天謝璟從宮裡出來時那個難看的臉色,根本就不是因爲胃疼!
換我是謝璟,眼睜睜看見陛下把人捅到半死不活,我也得臉色不好……
真相太刺激,我心中一時涌起百般滋味,頭皮發麻,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這叫個什麼事?兜兜轉轉繞了半天,那中年人只是替死鬼,謝璟纔是真刺客?天,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細細瘦瘦文文弱弱的謝璟,我的心上人謝璟,趁着月黑風高把皇帝給睡了!?
彷彿還嫌我受的刺激不夠多,屋裡那倆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面擦藥一面交代公事。謝璟伏在牀上,貓兒似的,聲音裡透着股懶勁:“你這些天過得怎麼樣?有被發現麼?”
“勞公子掛心,沒有人發現什麼。”男人輕笑了一聲,抱拳頗欽佩的道:“公子神機妙算,有景鬱書代您去死,而我取而代之做這個吏部尚書,天/衣無縫。”
餘下的沒有聽清,腦子已經亂成鍋漿糊,不停循環着一句話。
有景鬱書代您去死……景鬱書代您去死……代您去死……
呵呵,原來那天被拖出去凌遲的,是真正的,不知道用什麼法子換了模樣的吏部尚書景鬱書。
爹!娘!京城太危險!我想回邊關吃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