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怔了好一會, 才駕馬走近,問道,“沒事吧?”
安青擡頭望她, 點了點頭, 沒吭聲。
他現在渾身是血, 一眼望去只知道人還活着, 還能站着, 也看不出到底有沒有受傷。
蒲萱落下馬,一把拉過安青,伸手到他身上檢查, 瞬間就把他全身摸了個遍。
安青被嚇得一愣,回過神後立馬將蒲萱推開, 紅着臉道, “真沒事。”
蒲萱拿鼻子哼了哼, 瞪着他,“你剛纔的表情, 可不像沒事。”剛纔被蒲萱摸到背後的時候,安青明顯僵了一下。
安青聳肩,“舊傷……又裂開了而已。”
本來就沒完全好利索,又直接往樹上重重一撞,能不裂開纔怪。
安青看着蒲萱, 又問道, “你很擔心我?”
“廢話!”蒲萱吼道, “爲了救活你, 我花了那麼大的力氣!要是你再出個什麼事, 我不是虧大了?”
安青的神色暗了暗,嘆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
不得不說,看到蒲萱這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安青心中原本還是有些高興的。
“東柏呢?”蒲萱問。
安青扭過頭對着一個方向,擡起下顎指了指,“跟着馬車衝下去了。”
蒲萱遠眺了一下,視線範圍內什麼也沒有。
“如果到現在還沒有停……”安青也遠眺着道,“大概已經衝下山了。”
蒲萱躍上馬,順手將安青拉了上去。
安青坐在蒲萱身後,默默將手撐在馬背上。
“你這樣,待會小心被甩下馬去。”蒲萱皺着眉道,“摟着我。”
安青抿了抿脣,看了蒲萱一眼,默默地用右手將馬身抓得更緊了一點。
“你小子最近怎麼回事?怎麼坐馬都不知道了?”蒲萱不耐煩地抓起安青的右手,然後一愣,“你怎麼了?”
安青手上的溫度,好像有一點高。
安青將手掙開,道,“沒事。”之後又頓了頓,才總算將手臂環在了蒲萱腰間。
蒲萱也沒再多問,只喊了一聲,“抱緊了!”便策馬再度朝前衝去。
“你早知道那些人的目的,對嗎?”路上,蒲萱問。
安青未答。
“你早就知道那些人想殺的是你,對嗎!”蒲萱又道,“爲什麼不告訴我?”
“因爲沒有那個必要。”安青笑道,“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那些人,交給我就好了。”
蒲萱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如果早知道,我絕對不會自己一個人跑掉。”
“你那樣一個人跑掉,也沒什麼不好。如果你在,我還得顧慮你。”
蒲萱冷哼,“你居然覺得我會需要你保護?”
“……”
“臭小鬼。”蒲萱咬着牙道,“不過是個小鬼而已,你不要太得意了。”
安青垂着雙眼,將額頭輕輕抵在蒲萱背上,不再吭聲,卻勾着嘴角偷偷笑着。
又過了片刻,兩人跑到了一條河邊,這才望見了正栽在河對岸的馬車,半個車身都浸在水中。
安青的記性很好,他說這附近有條河,東柏果然就隨着馬車衝進了河裡,現在剛剛游上河岸,正努力用雙手擰着自己的衣襬。
看到東柏沒事,蒲萱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再度跳下馬,朝東柏跑去。
安青突然一下失了支撐,身體突然前傾之下趕忙用右手環住了馬脖子,這纔沒有跌下馬,伏在馬背上喘了好一會氣,又晃了晃從之前起一直有點暈沉的腦袋。
“你們都沒事啊。”再度看到蒲萱和安青,東柏也很高興。
蒲萱咧着嘴朝東柏肩上拍了一掌,“原來你會游泳,真擔心你會被又溺死一次。”
“你沒聽過嗎?會被溺死的,都是會游泳的。”東柏苦笑,然後問,“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被追殺,然後自己獨自躲起來,再然後其他人渾身是血卻安然無恙地再度出現在自己眼前,這種事情,東柏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
東柏在確認自己脫身之後,並沒有絲毫要返回去找他們的打算,只安心等着他們找來。
只有自己躲着,這種事情並沒什麼好可恥的,反正東柏從頭到尾就只能拖後腿。
再怎麼擔心又如何,再怎麼害怕他們這次或許無法全身而退又如何,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無用。
好好躲着,盡力不被敵人發現,這便是東柏所能作出的最大的努力。
好在他們總是可以沒事。
“到底是怎麼人啊……”蒲萱拖長了音重複了一遍,然後嘖了嘖嘴,扭頭向後望去,“這可要問他了。”
蒲萱這一望,正望見安青從馬上落下,雙腳觸到地面時,安青明顯踉蹌了一下。
蒲萱這纔想起安青背上的舊傷剛剛纔又裂開,開口道,“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背。”
安青擡頭看了看蒲萱,又看了看東柏,沉默了片刻才道,“沒那個必要,我沒事。”
沒必要、沒事。
蒲萱越來越覺得,動不動將這種話掛在嘴邊的安青,實在是令人討厭。
然後安青依着身旁的一棵樹,微微喘着氣,“接下來往哪邊走?”
“你不用休息一下?”蒲萱問。
安青搖頭。
“那就隨你便了。”蒲萱說着踢開地面的積雪,清出一塊乾淨的地面坐下,然後擡頭對東柏道,“我們休息。”
安青這種倔強又愛逞強的性格,蒲萱是最討厭的。
明明就只是個小鬼而已,明明就只有十五歲而已,明明還是會哭會鬧的年紀,他怎麼就不做點小孩子該做的事情?他到底以爲他自己一個人可以承擔得了多少?
一夜未眠也不吭聲,知道有人追殺也不吭聲,受沒受傷還是不吭聲。
他難道不知道,越是這樣,就越是容易讓人擔心嗎?
“這小鬼……”蒲萱低聲嘀咕着,“我記得他以前好像還沒有這麼……他最近到底怎麼回事?”
東柏坐在蒲萱身旁,蜷着身體用下巴抵着膝蓋,“他最近,大概是長大了吧。”
蒲萱詫異地看了東柏一眼,聳肩“哼”了一聲。
東柏動了動脣,猶豫了半響,卻沒再多說些什麼。
“這輛馬車,就這樣泡在這裡嗎?”蒲萱突然扭頭望向河對岸那直接尚沒有被沖走的車身,“有些可惜啊。”
“……這是你搶來的。”
“我們的包裹還在裡面。”
“……”
“全部都在裡面。”蒲萱嘆氣。
全部的話,自然也包括東柏費盡心力攢下後卻被蒲萱剝削過去的那一個。
東柏瞬間緊張起來,起身打算跳河取馬車——起碼也要取出馬車裡面的東西!
蒲萱卻伸手拉住他的後領,用力一拽,直接將東柏拽得向後跌去,口中低聲道,“小心。”
剛纔林子中突然傳出了一聲細微的響動。
安青望向林子,從樹上撐起身體,大聲問道,“什麼人!”
蒲萱擡頭看向安青,張嘴還未說出些什麼,安青便已經擡腳朝着林子裡走了過去。
於是蒲萱又合上了嘴,扭過頭哼了一聲。
“怎麼回事?”東柏從地上爬起,揉着後腦勺問。
“什麼事情都沒有,我什麼都別管。”蒲萱緊緊眉着眉頭,口氣相當不爽,“全部交給他好了!”
東柏一愣,趕緊將視線繞到蒲萱身後去看安青,然後又是一愣,“他摔倒了。”
蒲萱頓了頓,又冷哼了一聲,道,“別管他,讓他自己爬起來。”
“他一直趴在那兒,好像是暈了。”
“別管……什麼?”
蒲萱立馬回頭,看到安青之後趕緊起身跑了過去。
安青果然趴在了雪地裡,一動也不動。
蒲萱抓起他的手,倒吸了一口冷氣。
雖然她之前就覺得安青身上的溫度有點高,但是現在,安青完全熱得燙手!
蒲萱連忙將安青從雪地中拉起,將他抱在懷裡,用左手貼住安青的額頭。
這種溫度……根據蒲萱初步估計,如果放在現代拿溫度計去測,大概能有四十攝氏度左右。
“這臭小鬼!”蒲萱咬牙,將雪滯從安青身上拍下去,又解開自己的外衣,將安青緊緊塞進懷裡。
東柏此時也追了過來,“怎麼樣?”
“高燒。”
東柏一愣。
“本來就重傷未愈,又一夜未眠,還大冬天的在雪地裡亂來,問他,他還總說沒事。”蒲萱將安青的腦袋塞在自己頸間,伸手摸着他的後腦,說得相當咬牙切齒,說完,卻是突然鬆了一口氣,笑道,“不過,幸好……”
“幸好什麼?”東柏不解。
蒲萱搖頭未答。
幸好,他還是像個孩子一樣,需要人操心。
“這位朋友。”蒲萱對着林子,突然說道,“你既然沒有惡意,何不乾脆出來同我們會一會面?”
林子裡一片死寂。
蒲萱抱着安青,站起身來,“我們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能否告訴我們,這附近有什麼乾淨的住處?我們需要找個地方安置這孩子。”
林子裡這才傳出了沙沙聲,過了片刻,一人從林子中走出,望向蒲萱笑道,“居然能在這裡見到幾位,還真是有緣。”
蒲萱詫異地望着眼前之人。
從對方的話來看,她和這個人以前應該認識。
對方的模樣也確實有那麼點眼熟,但是蒲萱回想了半晌,也沒從腦海裡琢磨出他的身份。
東柏擡頭望了望此人,也埋頭想了片刻,然後猛地一愣,開口問道,“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蒲萱更加詫異,低聲問東柏,“是誰?”
東柏都認識的人,蒲萱不可能不認識。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蒲萱確實曾經和這個人見過面,但是她見過的人實在太多,這人估計也沒啥特別之處,於是,她把這個人給忘掉了……
蒲萱嘆氣,“腦子裡東西太多,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東柏默然地看了蒲萱一眼,“你不要爲你自己的記憶力找藉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