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聯臺外有處矮土坡,地勢較高,視野開拓,西聯臺的士兵專門在上面搭了一個木製的哨臺,可以全局盯梢,防備從犄角旮旯竄出來的黑水惡物偷襲西聯臺。
然而,此刻這木質哨塔卻安靜無比,幾個士兵的遺體躺在門口處,或是胸口被開了個大洞,或是脖子被擰斷,七橫八豎,死不瞑目。
瞭望臺內部更是血流成河,滿地的殘肢,一牆的碎屑,頭髮、血肉、皮脂和骨頭混成一團,粘連在牆壁上,鋪了一層又一層,散發着濃厚的鐵鏽味以及腐臭氣味。
蒼蠅在樓中亂飛,發出嗡嗡響動。
順着樓梯上到瞭望塔頂,擺了一張大桌子,桌子旁邊有個長長的馬紮凳,上面側坐着個和尚。
和尚身材壯碩,滿臉橫肉,一道刀疤從左邊太陽穴處一路延伸到了鎖骨,比起慈眉善目的佛家人,更像是剃了光頭的山賊土匪。
有着先天道行,在江湖上也算是個鼎鼎有名的人物了。
他身上的僧袍沾滿了血漬,已經乾枯,和他皮膚連在一起,變成了一塊又一塊的血痂,而在那粗糙的古銅色皮膚之下,淡淡的紅金色流光滾動。
有些本事的江湖俠客如是看到他,大抵能猜的出來這位學了一身橫練的功夫,拳腳應當不弱。
和尚抓起放在桌上的泥壇,對着自己嘴巴里就開始噸灌酒,酒水一半進了他口中,另一半則灑在他身上,他卻毫不在意。
在喝完之後,他直接把酒罈放到自己頭頂,讓這稍顯渾濁的酒水自上而下衝了一遍自己身體,將血漬洗去。
又是轉過頭看向了遠方西聯臺。
在他目光當中,西聯臺四周的夢中鬼已經被屠戮了個一乾二淨,除了大鐵門被撕開了一條縫隙之外,剩下的似乎沒什麼變化。
罵了一句:
“他奶奶的,西聯臺裡到底有什麼玩意?佛陀給的大夢一場都灑出去了,夢中鬼也被喚了出來,這他媽的怎麼還是打不下來?”
他皺着眉頭,嘴裡不乾不淨,眉目間夾着凶煞氣,看起來駭人。
此人也是笑面佛手下干將之一,也是小歡喜中人,諢號“怒目金剛”,法號“玄金”。
他出自西方大寺“寶蟬”,是玄字輩的和尚,寶蟬地處偏遠,在大梁還繁盛時期就已經以“人間災禍多,修羅鳴不平”有所耳聞,現如今大梁大亂,廟中和尚更是盡數走出,靠着自身“佛法”和“手段”在這亂世當中尋求他們心目中的“真經”。
說白了就是權錢女色。
玄金和其他小歡喜也略有不同,大多數小歡喜中人都喜歡騙人、耍人,玩下三濫的陰謀詭計,將好端端的家庭,弄得四分五裂,將好生生的善人化作貪心惡賊;而對於玄金來說,這實在是太麻煩了,倒不如看到的金子就去搶,看到的銀子就去拿,主打一個肆意妄爲。
這次也是因爲笑面佛許給他金銀珠寶,他纔不遠千里趕到了幽州,用笑面佛給的頂級寶貝搞了西聯臺。
當時笑面佛同他承諾,只要將鈴鐺搖晃起來,大夢就會籠罩整個西聯臺,夢中的怪物也會自混沌的邊界爬出,兇襲殺人,頂多只需要半日時間,就能直接把這西聯臺攻破,將裡面的兵盡數砍殺。
可現在都過去了四五日了,他所在這瞭望塔下面的屍體都發臭,西聯臺還是沒被攻下來。
便是心中忍不住的想:
邪門了。
明明都在夢中,到底是誰還在守臺?
難不成是那老和尚知道我偷聽到了他說話,特意給我派了個必敗的任務?
也不應該啊,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就不怕我把這秘密抖落出去?
玄金滿腦子都是漿糊,實在是想不明白怎麼回事。
忽然,他感覺到背後吹來一陣風,一路吹到了西聯臺方向。
再擡眼看,發現大寨上方竟是向外飄出了片片花瓣。
“啊?”
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花瓣?
這住在西蓮臺裡的將士這麼娘們唧唧的?怎麼還有種花的習慣啊?
把一雙大手放在自己的禿頭上抓,怎麼也想不明白。
可不曉得爲何,心中卻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似乎這西蓮臺當中正有什麼,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正在發生。
沉定心思,眯起眼睛,運轉起道行到雙眸位置,玄金視野被飛速拉近到了西聯臺門前。
這是他們寶蟬的兩大看家本事之一,喚作“目千里”,可以讓玄金瞧到極遠的位置。
盯了一會兒,忽然發現這門口處走出來了一個道人。
面容俊秀,年紀不大。
道人左右環顧,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忽然擡起頭,看向了玄金的方向。
玄金和道人四目相對。
僅僅一個剎那,玄金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迎面的棒槌猛敲了一擊。
那雙眼睛就像是有着澎湃的力量一般,震懾着他的靈魂。
霎時間,玄金只覺得心臟都漏了一拍!
他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就見那道人腳下一蹬,竟是一躍而起,直接朝着玄金飛來!
這速度迅猛又快速,幾乎只是一個眨眼,就飛到了瞭望塔旁。
“啥個卵子玩意!”
玄金回過神來,驚呼才喚到了嗓子一半,就發現有位道人已經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飄在半空當中,衣袍微微動。
玄金腦門子上一下子就冒出來了一層冷汗。
來這裡之前他當然聽過這道士的事情。
道長斬了右長擎的事情現如今已經傳遍了整個小歡喜,現在是個人就知道“大梁裡來了個厲害的道長,一巴掌一個小歡喜不是問題”。
當時的玄金沒見過左辰,只聽傳聞,對這個道士其實沒啥想法,畢竟在江湖上吹牛逼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殺個老狗敢稱呼自己殺了個老虎;殺個老虎就更了不得了,非要說自己斬了個妖怪。
所以說,當時傳言說道士斬了右長擎,玄金只信一半。
說不準當時右長擎被道士按在地面上暴打,求爺爺告奶奶的被殺了;也說不準當時右長擎是被一大羣江湖好手圍攻,結果右長擎殺了個七進七出,最終只剩下了這麼個道士,被道士撿了漏。
當時玄金都在想啊,要是這道士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憑藉着一身殺伐的寶貝,沒準那個道士鬥上一鬥,倘若對方真是水貨,自己也能把他斬掉,白拿名頭。
直到見到了本人,玄金才發現:
和這個道士鬥?
你說我?
他剛纔一個跟斗就從那麼老遠的西聯臺跳到了瞭望塔。
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他確實見過不少的高手,但像是這種神仙手段,他也是第一次見。
打個木魚榔頭的!
腦子微微一僵,身體已經本能的做出了反應。
跑!
玄金直接朝着高臺下方一躍,嗖的一下就從瞭望塔上翻了下去。
等雙腳落在地面上,玄金覺得雙腿一沉,撒開腿就想跑。
可腿還沒邁開兩步,玄金忽然發現瞭望臺下方正站着兩個大漢,一前一後,看上去都像是農家漢子。
這兩位瞧起來似乎沒什麼本事的樣子,玄金現在心頭也着急,來不及多想,直接選了沒那武器的漢子,希望從他那邊衝出去。
便是將手伸進懷裡,拿出來了個青色的鈴鐺,而他渾身上下也都浮現出來了淡紅色的光輝,自皮膚下方層層綻起,身形都好像膨脹了一大圈。
他像是個蠻牛,一身的力道足以碎石斷樹,悶着腦袋朝着漢子方向衝,同時手開始晃動了起來,鈴鐺叮鈴作響。
淡淡的霧氣自四周涌起,眨眼間就籠罩了四周,眼前的漢子好像也遭受到了影響,動作稍稍有些沉慢。
有戲!
玄金心頭一喜,覺得自己只需要再加加速,用用力道,就能直接把這人撞死逃出生天!
然而就在這一刻,四周忽然吹了一陣風,吹散了迷霧,也把稍微有些昏沉的漢子給吹的清醒了。
就看到漢子眼神一肅,猛地擡腳,直接踹到了玄金胸口上。
“唔……”
玄金的腦袋前傾、雙腿向前,腰腹部分卻被踹的凹陷,身體直接就被踹成了彎曲的蝦,手裡的鈴鐺也直接飛了出去,落到了地面上。
時至此刻,玄金這先天的道行、煉化的身軀竟像是張廢紙,被人輕易的戳破,直接碎了道行!
“碰!”
玄金直接被觀狗鬥踹飛了出去,被踹到了朱老八的位置,朱老八也伸出腳,猛着踹玄金的腰,又一腳把他踹了回去,落到了觀狗斗的腳下。
這麼一位小歡喜的和尚,直接被兩個妖王當球踢!
等再停下來之後,玄金本還想爬起來,卻忽然發現自己整個下半身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他垂着腦袋看了一眼,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失了禁,屎尿橫流。
“真他媽的髒!”
觀狗鬥朝着玄金啐了一口,把痰吐到了他的臉上。
“別把他打死了。”左辰從半空當中飄落下來,輕輕落在了玄金的面前,在玄金絕望的目光當中,垂着頭看着他。
笑了:
“我還以爲笑面佛手下來的全都是夢中賊,沒想到竟然還有個肉身過來的。”
玄金眼中浮現出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