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客廳,談話在繼續。
張延齡道:“姐姐選中太子妃,不但李大人來過,還有萬閣老、劉閣老也都來過,爹還親自接待過他們呢。”
張巒一怔,到此他才明白過來,兒子大概是要他混淆視聽。
把李孜省摻雜在幾個朝廷重臣當中,反正都來過,不是私交,爲的是太子納妃這件事。
回頭若是張家跟李孜省的關係曝光了,被張殷詰問,他張巒大可以說,我先前都告訴你了,只是你沒意識到我跟李孜省關係有那麼緊密而已,這怪得了誰?
張巒笑道:“是啊,自從小女選上太子妃後,來的人可真不少,保國公和英國公都有造訪過,不過我到底是個文人,與他們交流不多,反倒是萬閣老和劉閣老,都與我坐下來長談過,相互引爲知己。”
“那……有關河間府官員考覈之事,你都跟他們提了?”
張殷明顯還是不太相信。
張巒道:“這件事我是通過汝學辦的,他找的應該是李侍郎,或也是看在小女的面子上,李侍郎就給辦了。僅此而已。”
“哦。”
張殷恍然大悟。
原來李孜省是想巴結東宮,所以找機會通過沈祿當中間人,用幫河間府官員順利度過此次考覈作爲條件,換得你張巒投效。
聽起來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毛病。
張殷道:“卻說這位李侍郎,如今在朝中可說是風頭正勁,任何權宦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要真能與李侍郎建立起交情,對咱河間府的官員有莫大裨益……來瞻,你應該牢牢把握住機會纔是。”
張巒笑道:“說的是,我也正想找機會多跟他往來。”
“嗯。”
張殷沒把話題繼續深入。
大概還是有點瞧不起張巒。
你一個太子的準岳父,看起來是有幾分地位,但誰都知道太子眼下不得勢,你憑啥能巴結上李孜省這樣的大人物?
就憑你未來外戚的身份?
不好意思,眼下的皇后、妃嬪的孃家人,都不受皇家待見呢,就算有個萬家很得勢,那也僅限於得了個錦衣衛的差事,在民間耀武揚威罷了,也沒見他們在朝中能掀起多大的波瀾。
本朝尚且如此,至於你這個潛在的下一朝外戚,還是省省吧。
“爹,我本該把酒送來後就出門,不想竟參與你們的對話,實在是僭越了……你們慢慢喝,我先下去了。”
張延齡笑着對老父親道。
張巒越看小兒子越覺得順眼,還偷偷給小兒子比了個大拇哥,道:“難得今天你二伯來,需要有人作陪,你就別下去了,上桌吃點……他二伯,你沒意見吧?”
張殷想了想,不由點頭。
本來他不想跟小輩同桌吃飯,奈何這小子嘴裡套得出話,而自己這個從弟很不實誠,有這小子在,或還能淘出點不一樣的情報呢!
……
……
張延齡落座。
張殷注意力重新放回張巒身上,問道:“如此說來,河間府官員能在這次大變動中倖免於難,甚至多有提拔,都在於咱侄女選上太子妃。不過來瞻啊,你也別盲目樂觀,太子那邊……勢單力薄,或在朝中難以站穩腳跟。”
這是在提醒張巒,你別在我面前裝大頭蒜。
我好歹也算是河間府官員背後的軍師,甚至可以統領他們。
而你……
太子妃的父親,聽起來風光,可指不定什麼時候你就栽了,誰讓太子自己的地位也是朝不保夕呢?
“說得對。”
張巒此時臉上也多了幾分輕鬆之色,“來,咱喝酒。滿上。”
張延齡聞言,趕緊給兩個長輩面前的杯子倒滿酒。
張殷續道:“那你看,是否有機會讓汝學幫忙說說,讓我有機會去一趟李府,親自拜會一下李侍郎呢?”
“啊?”
張巒一聽,你咋還蹬鼻子上臉呢?
張殷似乎一點兒都不覺得如此做會顯得唐突,解釋道:“就當是前去感謝也好啊。親自走一趟的話,回頭河間府的官員對咱張氏一門也能保持足夠的尊重。”
“不太妥……”
張巒話說了一半便看向兒子。
臭小子,又該輪到你來說話了。
張延齡笑道:“爹,如果讓姑父去說說的話,或許真能跟李侍郎搭上線呢?二伯此舉乃爲河間府官員,並非出自私心,咱們應該支持纔對。”
張巒聽了腹誹不已。
什麼不是爲了私心?
以這老小子的秉性,他這麼做無非是想繞過我,讓人覺得是他巴結有方,才換得李孜省的支持。
以前沒覺察出這廝是這般口是心非、卑鄙無恥之人,現在嘛……算是領教過了,再也不會被他矇蔽。
“李侍郎位高權重,貿然前去拜見,怕是不易。”
張巒一副爲難的樣子。
張殷一聽有戲,比先前熱忱了許多,滿臉堆笑道:“若成事的話,定當感謝來瞻你,我去李府也會帶厚禮前去,定不會讓張氏一門失禮於人前。”
“可是……”
“爹,你就幫幫二伯吧,那位李侍郎既然幫了河間府官員,想來也想求得回報,咱眼下沒什麼能力,就讓二伯代咱去,也挺好啊。”
張延齡繼續在旁邊充當說客。
張巒差點兒就想質問,你小子到底是幫我,還是幫他?
“那……”
張巒又顯得很猶豫。
張殷道:“家廟和宗祠的修繕,我已安排好人了,且這次事成後,河間府的官員怎麼都會有所表示,這也是爲了張氏一門以後更好在河間府立足。你就幫我一回吧!”
張巒一聽,又拿家族大義來忽悠自己。
他瞅了兒子一眼,儘管心中費解,但還是重重點了點頭,道:“那我就試試吧,不保證一定能成。”
……
……
張殷酒都沒喝幾杯,就起身匆忙離開。
說是要回去準備拜見李孜省的禮物,還要去見見河間府官員……讓張巒聽了一時摸不着頭腦。
怎麼連跟我喝杯酒都興致欠奉?
小媳婦還沒娶進門呢,就準備將我這個媒人丟過牆?
“二伯這是打算回去索賄,帶着一衆河間府官員湊份子買來的禮物去拜見李孜省……這算什麼?借禮獻佛?然後功勞全他一個人佔了?”
張延齡跟老父親一起送張殷出門。
目送馬車遠去時,張延齡嘴裡嘀咕開了,還說得很大聲,故意讓張巒聽得清楚明白。
“臭小子,你明知道他的目的,還讓我去給他當引薦人?你以爲人家李侍郎有那閒工夫接見他?”
張巒一臉懊惱之色。
想教訓兒子,但又不捨得。
因爲今天全靠兒子纔給他化解尷尬和危機。
張延齡笑道:“你管他呢……你覺得他就算是見到李侍郎,李侍郎會待見他麼?還不是看在爹的面子纔會賜見?”
張巒道:“河間府那幫官員可不會這麼想,他們只會對你二伯更加逢迎。”
“爹啊,河間府的官員又不是傻子,二伯他就算有一點官場背景,但以他如今無官無品的身份,憑啥能跟李侍郎搭上線?你以爲李侍郎是咱興濟知縣,隨便一個鄉紳都有資格投貼拜見的麼?”
張延齡臉上掛着開心的笑容。
張巒失神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是說,河間府的官員,會猜出是我在背後運作?”
“不然呢?”
張延齡笑道,“或許只有二伯自己,才沉浸在他編纂出來的美好畫面中不可自拔,會把別人對張氏一門的逢迎,認爲是對他一個人的禮重。爹你就當看一場大戲,何必去揭穿他呢?”
張巒似乎也回過味來,皺眉道:“也對,我堂堂太子妃的父親,正四品鴻臚寺卿,跟他一個白丁計較什麼?以前他就仗着你大伯曾當過遼東巡撫,在人前耀武揚威,現在嘛……哼哼。”
張延齡道:“父親您想開了就好。”
張巒嘆道:“哎呀,也是因爲我以前被他壓制狠了,腦筋一時間拐不過彎兒來。”
張延齡笑道:“這不挺好的麼……跟河間府官員接觸的繁瑣事情,都交給他去做,本來父親就因爲跟東宮的關係,不適合做這些事。待二伯他撐不住場面的時候,不還是會老老實實回來求着父親您?”
“嗯。”
張巒道,“那你覺得,李孜省會接見他麼?”
“爲什麼不呢?他是代表河間府官員前去送謝禮的。像李孜省這樣的人,哪裡有隻付出不求回報的?既能收禮,還賣給你面子,讓你記得他的好,何樂而不爲?再則說了,就算李孜省不見,對咱有何損失?”張延齡道。
“好,兒啊,有你在,爲父說話辦事就是放心。家裡好酒好菜,也沒怎麼動筷子,你快去吃點好的,後面再叫你大哥過去吃。”
張巒樂不可支地拍拍小兒子的肩膀。
張延齡扁扁嘴道:“一頓殘羹剩飯就想收買我?”
“沒沒沒,你要啥就跟爹說,爹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張巒覥着臉,對兒子說道,一點都不像是威嚴的父親,反倒像個追逐偶像的粉絲,讓人辣眼睛。
……
……
李府。
李孜省手上拿着樑芳派人送來的書函,皺起了眉頭。
“他這是何意?從南方採辦一批古董珍玩回來,還特地派人來通知我一聲?是想讓我給他添點麼?”
李孜省言語間,對樑芳的一舉一動都非常警惕,生怕落入陷阱。
龐頃拿過信函來,仔細看過後,搖頭道:“我也有些捉摸不透……但料想這批民間採辦的東西有些門道。”
李孜省道:“先前他採辦的都是些奇花異石,莫非其中有什麼上天隕石,寫了上古讖言,等着我幫他驗證?”
“要不……找張鴻臚來問問?”龐頃笑問。
“他……這兩天有動靜嗎?”
李孜省猶豫了一下問道。
“今天早些時候來過,我本想讓他到書房等道爺您回來,他說不用了,只是讓我帶個話,說是他河間府來的從兄,想代表河間府官員登門來行謝禮,問您是否肯賜見。敝人當時未回他,只說等您回來後問問。”
“就是那個張殷吧?見見也無妨嘛……河間府的官員,若是能收攬幾個到麾下,還是有點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