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府宅。
當天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連李孜省都要小心接待。
正是御馬監太監樑芳,而這次樑芳親自前來拜訪,還特意帶人給李孜省擡來幾箱禮物。
“樑公公親身前來,貧道不甚榮幸,怎還以厚禮相贈?”
堂屋內,李孜省笑着招呼樑芳坐下。
樑芳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道:“這其中有的是咱家送的,也有部分……乃宮裡邵妃娘娘所贈。”
“哦?”
李孜省一聽,就知道樑芳是爲易儲之事而來。
樑芳道:“李大人最近可真是風光,朝野皆將你當作仙長看待,都說你可以通鬼神,斷陰陽,上達天意。連陛下都對你尊崇有加。”
“不敢當,不敢當!”
李孜省連連擺手,謙虛地道,“都乃一些方術上的技巧,李某本無意顯擺,可惜陛下需要,時時催促,方不得不提供一點淺見,慚愧!慚愧!”
“李大人怎還自謙起來了?完全沒那必要。”
樑芳笑着道,“咱家聽說,現在你府上賓客盈門,府門前那是一個車水馬龍,而你的競爭對手鄧常恩府上則門庭冷落……年底這幾件事下來,人們都知道誰纔有那金剛鑽,不會再拜錯廟門。”
“樑公公謬讚了。”
李孜省到底不是什麼忠厚之人,被人如此吹捧,不由有些飄飄然,尤其這個人還是他曾經的恩主。
樑芳道:“就說你接連幾次讖言,算是間接幫到了太子,成功助他渡過一場場大危機,最近陛下連易儲之事都不提了。”
“呃……”
李孜省當然知道樑芳乃推動易儲的排頭兵。
這番話分明是在警告他,你已經壞了我的大計,最好識相一點。
樑芳笑道:“當然,天意之事,本就與李大人無關,李大人只是據實以陳,無須自責。”
李孜省心說,我幫太子,乃是爲政治投機,我自責個屁啊。
我偷着樂還來不及呢!
樑芳道:“話說這天下間,上通天意的僅李大人一人,可是精通方術者卻比比皆是,單就說最近就有不少僧道投效到咱家門下,號稱擅長符籙、煉丹等事,有的甚至在民間還頗有威望。”
“是嗎?”
李孜省心裡一陣膈應。
你這是明確無誤地告訴我,你能捧我,也能踩我是吧?
還真別說,我李某人能混到今時今日,獨享聖寵,若只單單靠一點方術上的能耐,那真是小瞧了我。
樑芳嘆道:“但咱家覺得,那些都是沽名釣譽之徒,與李大人根本無法比。”
李孜省聽這一捧一踩的,大概就知道樑芳是有事要跟他提,不過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樑公公,以在下聽聞,邵妃娘娘曾經跟萬皇貴妃關係親密,此番萬皇貴妃薨逝,她應該很傷心吧?”
李孜省試着幫樑芳打開話匣。
“嗯。”
樑芳點頭,“是很傷心,本來她兒子,也就是咱家很喜歡的那位小皇子,是很有機會當上太子的,都快水到渠成了,結果卻被天機給阻礙。邵妃娘娘本可以母憑子貴,誰知道……唉!”
李孜省問道:“那她……有何說法?”
樑芳笑道:“還是李大人你慧眼如炬,她的確是有說法。曾經有相師給她看過,說是她有富貴命,你看她就順順利利進了宮門,且誕下龍子。還有人說她可以……極貴……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卻像是把她的命格給生生阻斷了。你給推算一下,到底是怎生回事?”
李孜省搖頭道:“在下從未與邵妃娘娘謀面,不好妄下結論。”
樑芳道:“那你就不能幫她一把?”
李孜省緘默不言。
樑芳道:“咱家知道,這麼做是爲難你。但你豈不爲將來做盤算?就算你幫到太子,太子也未必會記下你的恩情……他惦記的人是誰?還不是那羣翰苑出身的東宮講官?以太子從小到大受到的儒家教育,幾時將方士出身的人放在眼裡?”
“話也不能這麼說。”
李孜省聽了很不高興。
你說來說去,就是瞧不起我,什麼方士出身,我明明現在已經是通政使司通政使,乃正三品文官。
樑芳猶如沒聽到李孜省的話一般,繼續他的說辭:“可邵妃娘娘就不一樣了,她是懂規矩的,誰幫了她,她會報恩,且這份恩情會記一輩子。想你李大人縱然如何努力,想成爲宰輔……呵呵,根本就不可能。但要是在邵妃娘娘那兒掛了名,將來……位列人臣之首,指日可待。”
李孜省聽完,又一陣默然。
樑芳笑道:“你幫過太子,誰都看得出你的能耐……誠然,如今天機是眷顧太子,可誰知將來天機是否還會相幫呢?
“都說天意難測,但在李侍郎這裡,天意有怎麼個講究,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成也由你,敗也由你,全看你一念之間,究竟想幫誰了。”
李孜省無奈地道:“樑公公,不是在下不想幫忙,實在是這皇儲之事,身爲下臣的,難以過問啊。”
“呵呵。”
樑芳繼續笑着,“李大人,你不要以爲之前出手幫過太子,就一定會跟邵妃娘娘勢不兩立……其實正因爲你屢屢幫到太子,誰都看得出來,這朝堂上你纔是不可或缺的那個。邵妃娘娘纔會更加器重你。
“再說了,難道易儲之事,就只是內廷幾個婦道人家在那兒籌謀嗎?要不是有陛下的授意,你覺得這件事會掀起那麼大的波瀾?這還不是取決於聖主之意?你又何必要爲不相干的人出頭,屢屢跟陛下作對呢?有時候適當地保持緘默,對大家都好!”
“嗯。”
李孜省點頭。
易儲本來就是皇帝的意思,當然也有萬貴妃在背後推波助瀾,只不過現在萬貴妃這個不穩定因素去除罷了。
……
……
李孜省送走樑芳後,隨即龐頃便跟了進來。
李孜省大致將樑芳的來意一說,龐頃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龐頃不解地問道:“道爺,咱之前做了那麼多事,已算是跟東宮有了交情,如今不至於因爲樑公公幾句話便改弦更張吧?”
“我當然知道。”
李孜省冷冷道,“苦心籌謀這麼久,連安排的太子妃都選上了,如今再改換門庭,未免有大動干戈之嫌。”
“那您……”
龐頃算是看出來了,李孜省其實是有點動心的。
李孜省苦笑道:“姓樑的有一點沒說錯,太子信奉的乃儒家治國之道,我與太子之間畢竟從無接洽,誰知太子對我的態度如何?又有誰知曉,太子將來是否會惦念今日的人情?一切都是未知數啊!”
龐頃道:“可是……邵妃娘娘那邊,其實也跟太子一樣,沒啥區別吧?”
“不一樣!”
李孜省搖頭道,“若將來邵妃之子登基,應該會與如今陛下的治國理念一脈相承,我的身份和地位或更有保障!”
“怎會如此講呢?這位四皇子,當下似乎只是個稚子,他未來會如何,該從何知曉呢?”龐頃越發不解了。
“有些話無法明說,但總的來講,姓樑的算是戳中了我的軟肋,他心知我最怕的就是被未來的皇帝清算。
“炳坤,你且說說看,若是將來東宮那位登基,言官聯名參劾我,與我水火難容,新天子是站在文官那邊,還是會站在我這邊?”
李孜省用熱切的眼神望向龐頃。
龐頃這下不好作答了。
李孜省再問:“若是四皇子肯拜我爲師,陛下也讓我進翰林院兼個差事,讓我有機會入閣,再提攜一些平日對我百般逢迎之人入閣或是位列六部部堂,到時還會有人與我爲敵嗎?”
說話間,李孜省目光中的野心之火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