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常恩府。
艾愈心急火燎前來,到了鄧常恩面前,氣還未喘勻,便急切地道:“打聽清楚了。”
“怎的?”
鄧常恩問道。
艾愈道:“兵科都給事中張善吉,已差人去翰林院打聽過,有講官透露,太子新近的確不務正業,每日課上都不用心。”
鄧常恩有些詫異,道:“這張善吉膽子倒不小,竟敢打翰林院的人的主意?就不怕事後追究責任?”
“或許……他人脈廣泛,從多個渠道印證,不會牽連到他身上吧。”
艾愈謹慎地分析道,“如此也驗證了樑公公透露給咱的消息,太子或正分心看閒書,魂不守舍,以至於連課業都耽誤了。”
鄧常恩琢磨了一下,搖頭道:“話雖如此,但二者間是否有必然聯繫,誰能說得清楚?”
艾愈笑道:“不是還有樑公公在背後煽風點火麼?人家可是幫咱把丹藥都給獻上去了,要是鄧大人您不好好表現一下,以後還怎麼仰仗樑公公辦事?畢竟望遠鏡之事,人家也沒用上咱啊。”
鄧常恩聽到這裡,臉色極爲不悅:“那是判斷有誤!早知如此的話,從江南或是湖廣調幾個會造靉靆的人來,未必就造不出。但就是……只怕牽扯太深,以後但凡太子臨朝,我恐就死無……”
此時的鄧常恩也在發愁。
皇帝生病,他作爲曾經的寵臣早有有所耳聞,而樑芳那邊積極廢太子,在他看來,也是因爲皇帝的病。
要是將來太子登基,知道他在背後爲廢太子之事奔走,那時別說失去現有的地位,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
艾愈道:“樑公公那邊不說了麼?他會找人上疏,說是太子最近課業進步很大,請以太子於文華殿內視朝。正好跟太子荒馳課業之事一起上報,兩相對比之下,陛下定覺得自己受了欺騙,勃然大怒下或就……易儲了呢?”
鄧常恩眼睛骨碌碌一轉,臉上稍微多了一絲狡黠之色。
顯然這一點很打動他。
鄧常恩頷首道:“這幾年,陛下雖不臨朝,但對朝事的把控卻在股掌之間,若有人膽敢在這會兒提出讓太子視朝,或許還真會惹惱陛下……但問題是必須二事共發,纔會增添一點勝算。”
艾愈好奇地問道:“只是增添一點勝算嗎?再則,難道不是有一絲成事的可能,咱們都應該盡心竭力?”
“不行。”
鄧常恩道,“若是連五成把握都沒有,我豈非是主動去找死?算計天家大事,也就樑公公有膽氣,或是情勢逼着他非這麼做不可吧……我又不是隻有這一條路可走,憑啥要跟着他胡鬧?”
“對對對,姓李的現在不就迷失方向,轉而跑去投奔太子了?”艾愈似無意中說了這麼一句。
本來鄧常恩堅定的心,瞬間動搖了。
“是啊,連姓李的都反水了……”
鄧常恩那叫一個糾結。
以李孜省的精明,能嗅不到朝中風向?
連這樣的聰明人都往太子那頭鑽,我還執迷不悟非要去推動易儲?
關鍵是連萬貴妃都死了,易儲的始作俑者沒了,我真要跟樑芳完全捆綁在一塊?
真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鄧大人,趕緊給拿個主意啊,張善吉那邊還等你回信呢。”
艾愈頗爲無奈,現在的鄧常恩越來越像個失敗者,遇到點事就這般猶豫不決,全然不見以往的風采。
鄧常恩一咬牙:“參劾太子,本就是張善吉所爲,與我何干?只要遇到麻煩他不咬出我就行……對了,他不會攀咬我吧?”
“不會,不會。”
艾愈這會兒只能違心說一些鼓勵的話。
“那就讓他去吧。唉!”
鄧常恩說到這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也讓艾愈充分見識到了鄧常恩牆頭草的本質。
……
……
城外,覃雲舊居。
此時住着四個人。
除了柴蒙的妹妹柴雙外,還多了田家小女,以及秦昭派來侍奉的兩個婢女。
二女都是十三四歲年紀,個子不高卻身材勻稱,容貌秀麗,乖巧可人,尤其一雙明亮的眼睛裡透着抹精明,讓人一見難忘。
兩個婢女平時替田家小女洗衣服做飯,連帶着柴雙都跟着受到了優待,至少吃的方面不再煩惱,每天都有人做好送進房中。
這天秦昭特地請求張延齡給了她一個拜訪的機會,輾轉來到這小院,探望一下小姐妹的日常起居情況,同時告知田氏小女有關鄭家如今的悲慘下場,以寬其心。
“院子倒是很雅緻的……”
秦昭進到小院後,環顧四周,臉上竟帶着幾分羨慕。
好像這種小院獨居的生活,正是她所向往的,可以不用在意院牆外的紛紛擾擾。
但有朝一日真過上這樣的生活,恐怕她就不會樂意了。
田家小女低下頭:“還好吧。”
此時柴雙正要出門來洗衣服,見有客人造訪,佇立在屋門口看了看。
秦昭望了過去。
田家小女連忙引介:“柴小姐,這位是秦家姐姐。秦姐姐……她就是先前住在這裡的柴小姐。”
“果然出落得國色天香,令人驚歎。”
秦昭本來對自己的身材容貌還是挺自信的,可當她面對柴雙時,立即就自慚形穢起來。
因爲柴雙從外貌到氣質,真就是出類拔萃那種,且柴雙身上透露出一種獨立自主的精氣神,讓秦昭越發覺得難能可貴。
且秦昭很清楚,這位絕色佳人曾跟張家小女競爭過太子妃,各方面的條件都堪稱上上之選,獲得晉商的大力支持,只是因爲太過冒頭被李孜省強行按了下去。
……
……
房間內。
秦昭跟田家小女坐下來後,簡單說明了鄭家的情況。
“……鄭有銘被京營的人扣押,到現在生死未卜,他名下商號在京產業被悉數查抄。令尊本被囚禁在城北某個衚衕的小院中,系專門用來釣你的,鄭家出事時,已有人將令尊救走,如今他已暫離京師,往山東去了。”
秦昭沒說明是誰救的田家小女父親。
田家小女聞言,急忙起來,當即就要矮身下跪,口中道:“姐姐大恩,來世結草銜環無以爲報。”
秦昭一把將她扶起來,笑着道:“這怎能算我的大恩呢?要感謝,還是謝張家二公子吧。從一開始,就是他在背後策劃。”
“嗯。”
田家小女記起秦昭以前說過的話,此時螓首微頷,粉面飛霞,不敢與秦昭對視。
秦昭環顧了下房間裡的擺設,問道:“這幾日在這兒住得還算習慣嗎?”
“還好。”
田家小女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如此說,畢竟跟以往在家時的優渥條件比,這裡自然遠有不如,但跟北上京師途中經受的各種波折比,自然是這種平靜的日子更讓人安心。
秦昭笑道:“那兩個丫頭照顧你還算賣力吧?平時有沒有讓你爲難?或者說讓你難爲情?”
說到後來,秦昭有意把音調加重了一下,顯然有些事是她安排的。
田家小女面色更顯羞慚,道:“兩位妹妹做事都很勤快,不用我吩咐就會把事做好。只是平時她們教我的東西……聽來就覺得……”
“羞於啓齒是嗎?”
秦昭臉上笑容更甚。
“嗯。”
田家小女弱弱地點了點頭。
秦昭笑道:“這是我吩咐她們這麼做的,別看她們兩個雲英未嫁,但她們自幼接受的教導,就是那些聲色娛人的旁門左道。或許在世人看來,這些魅惑人的手段都非正經女子應該學的,但寄人籬下,連這些都不會,如何能……與人爭寵呢?”
說到這兒,秦昭有意往院子對面的廂房瞅了瞅,意有所指。
你不多學點“本事”傍身,能與外面那位柴家大小姐相比?
別看都是商賈之家,但人家兄長怎麼說也是個秀才,且在張府當幕賓,人家條件纔是得天獨厚,而你只能學這些旁門左道。
“明……明白了。”
田家小女很乖巧。
當她明白秦昭用意後,只能羞澀答應。
“院子僻靜,不受凡世俗務打擾,倒是挺好的。”
秦昭說完就要走,田家小女送她出屋時又見到了柴雙。
秦昭衝着柴雙點點頭,臉上保持着友善的笑意。
隨後秦昭出了院門,外面沒有停馬車,負責送她來的並不是她自己的奴僕,而是張延齡安排的人。
“姐姐也要多保重。”
田家小女有些依依不捨。
她感覺自己很快就要成爲籠中鳥,難得有機會見到故人親眷,離別時沒來由一陣辛酸。
秦昭笑着摸摸她的腦袋道:“如此秀麗的妮子,缺的只是出身背景,以你的聰慧,若將來真能執掌家業,成就不應在我之下。不過在這之前,安心做好一個女人本分,纔是你眼下應該想的。”
要獲得權勢地位,不但要有好的算計、膽大心細的生意頭腦,首先還要有敲門磚。
“嗯。”
田家小女自然知道,這是讓她跟着兩個丫鬟好好學習。
“夏蟬、秋穗,你們好好跟着小姐……你們以後既是田小姐的人,也是張家人,你們的身契已在張家二公子手裡。若是做得不好,被人賣了或是發配到別的地方做苦力,就是你們咎由自取。”
秦昭臨走還不忘敲打一下兩個丫鬟。
奴大欺主,這道理秦昭很明白,尤其田家小女如此單純善良,這兩個丫鬟只是看起來乖巧可人,以她們人生過往的經歷,聯合起來或都能把田家小女給吃了。
不給她們一點威懾,不足以讓田家小女安心用這兩個丫鬟。
“奴婢知道了。”
夏蟬和秋穗都跪下來恭送秦昭。
秦昭點點頭,這才往遠處走去,誰知才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擺了擺手:“妹妹你放寬心,鄭家一定不會有好下場,違背徽商‘以誠爲利、以和爲貴、以信爲贏’商訓的人,定不能在這世上立足。或許以後姐姐還要多仰仗你呢……珍重!”
一句珍重,大概就是以後長時間不會相見,甚至有可能此生不再見。
儘管田家小女還在忍,但到這時候,也不由揮手作別,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