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馬監。
樑芳正一臉冷峻之色面對前來彙報情況的韋興。
“……鄧常恩那邊,還是沒信兒。如今京中能造琉璃的人全都找過了,但誰都造不出那種質地純淨的琉璃,都說……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用什麼方法都燒製不出來,而鄧常恩那兒燒出來的已是當下最好的了……”
韋興的意思,咱現在不信鄧常恩也得信他了。
除了他,沒有誰能把製造出的東西模仿出“黃山雲母”的模樣。
“那香皂呢?可有查出來是何人所獻?”
樑芳怒目相向。
韋興繼續搖頭:“暫時查不到……商賈那邊先自查了,已確定不是晉商搞的鬼。若連覃吉都說那是黃山所產,那問題多半就出在徽商身上。”
樑芳怒道:“咱家就不信了,那兩件東西莫非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成?”
韋興謹慎地問道:“您說,要不要走那一步?可能……當下最好的也就是走那一步了。”
“你是說把覃吉給綁了,審問他一番?”
樑芳聞言皺眉。
“也不一定是要綁,請回來商量一下不行嗎?”
韋興很苦惱。
怎麼你樑芳一說話就喊打喊殺的?現在咱可能要求着覃吉才行,爲什麼一定要把關係搞得那麼僵呢?
樑芳冷笑不已:“現在擺明了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你竟還想着跟他和解?那老匹夫一心輔佐太子,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會說實話……你覺得給他點小恩小惠,他能就範?做春秋大夢吧!”
“呃……”
韋興頗爲無奈。
他在想,當下這局面還不是您親手造成的?
真是自己挖坑自己往裡邊跳,你可真有能耐啊!
“再查,一定要查出端倪來……哼,咱家就不信了,這二月的邪風,還要刮到什麼時候?”
樑芳生氣歸生氣,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回想起之前家中院子老是被莫名吹來的樹葉覆蓋,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心說莫非真有這麼邪門兒?
……
……
李孜省府宅。
張巒被龐頃單獨請來,作爲主人的李孜省還特地出門相迎,大有一種把張巒當作國士對待的意思。
“來瞻,多日未與你相見,心中着實想念……這不頭幾天太忙,沒騰出工夫見你?今天特意把你請來,除了與你把酒言歡喝上兩杯,閒話一下家常外,也想聽聽你對最近朝中局勢的看法,順帶看你對天機等事上是否有新的測算。”
張巒一聽,就知道李孜省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此番請他過來,看似執禮甚恭,但根本就是想繼續利用他向皇帝邀寵。
不過張巒也頗爲無奈,畢竟還要求着李孜省這個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幫他安排官職。
隨即二人落座,席間只有龐頃一人作陪。
張巒一來就表明態度,惋惜地道:“在下最近也曾推演過天相,可惜未有所得,甚是遺憾!”
龐頃笑道:“無所得那就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好事啊。”
“對對對。”
李孜省滿意點頭,道,“沒有天機,那就是最好的天機。”
張巒笑了笑,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個好似錦盒般的東西呈遞過去。
李孜省接在手上,好奇地問道:“不知……這是何物?”
張巒隨口道:“乃在下一點心意,一副望遠鏡。”
“啊?”
李孜省手一抖,差點兒沒拿穩,好在他趕緊收攝心神,小心翼翼地把望遠鏡放在桌上,隨即纔打開錦盒的蓋子,裡面果然是一副長筒望遠鏡。
正是平時拿在張鶴齡手上把玩的那副。
“來瞻,你這是作甚?”
李孜省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張巒聳聳肩,道:“先前龐先生上門問過在下有關望遠鏡之事,這不,在下一有機會,便找人問詢,好不容易纔從相熟之人那兒得來此物。”
“你……”
李孜省差點兒想罵人,隨即惡狠狠地瞪了龐頃一眼,好像在說,瞧瞧你都給我惹來什麼麻煩?
這東西,事關東宮太子跟樑芳相爭,皇帝還在背後默默看着,這棘手的東西到了我手裡,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麼?
龐頃卻是一臉冤枉之色,好似在說,上次不是你讓我去問的嗎?怎麼責任倒推到我身上來了?
張巒趕緊道:“此物乃是用黃山雲母的邊角料製成,效果不太好,在下得來也不知有何用,便送給李侍郎您。無論您自用,或是……饋贈於人,都由您來定。”
“呵呵,來瞻,你這心思安得可不怎麼好啊。”
李孜省聽了張巒的話,焦躁不安的心情反而安定下來。
若這一副望遠鏡是邊角料製成的,效果就又不一樣了。
要是給樑芳,或能救樑芳性命。
如果不想救,大不了不拿出來就是了,反正得望遠鏡這件事,張巒自己是不會往外說的。
龐頃笑道:“如此寶物,或真的關乎到某些人的身家性命呢。”
李孜省聞言又白了龐頃一眼。
用得着你來提醒我?
快閉嘴吧你!
“來瞻,你這份厚禮,我都不知該如何回報了。”
李孜省感激地道,隨即想起什麼,又道:“哦對了,聽說前幾日,你府上兩位公子,與人起了爭執,事情還鬧到兵馬司去了?”
先前李孜省是不打算說這些的,但得到張巒送禮,他順帶就提了出來,意思是看看我能幫上什麼忙不。
張巒倒顯得很驚訝,期期艾艾道:“這……這件事……不好說啊……都是犬子惹事生非,也是他們回府後我才知曉,他們竟跟彭閣老家的公子起了衝突,實在是……斯文掃地……唉……”
李孜省笑着調侃:“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我……我……這怎麼可能嘛?”
張巒回答完,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心想你李孜省還真會問,差點兒就說中真相了。
李孜省道:“就算是你的手筆也無妨,咱都是自己人,彭家人在貢品之事上,險些坑了你,就算你找人報復回去,那也是份屬應當的事情,誰都能理解。”
“哎呀,我一介草民,就算是有官品,但無官身,豈敢明着與閣老家的公子作對?嫌活膩歪了麼?都是那兩個不成器的混賬小子,自小胡作非爲慣了,在下已在家中狠狠教訓過他們了。”
張巒只能按照之前跟兒子商定的口風來講故事,還顯得很緊張地問道,“這件事,是否很嚴重?”
“呵呵呵……”
李孜省只是在那兒笑,顯得渾不在意。
龐頃也跟着笑,隨即繪聲繪色介紹他了解到的情況:“能有什麼大事?論權勢,或是閣老家權勢滔天,但要是論背景,誰能與張先生您相提並論?姓彭的小子這回吃了啞巴虧,到現在都閉門不出,據說在府上養傷呢。”
張巒搖頭嘆息道:“要不要……我回頭派人上門賠禮道歉?讓犬子二人負荊請罪也可。”
李孜省一瞪眼,擺了擺手道:“欸,來瞻,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與我是自己人,遇到這麼點小事,我能不出馬替你擺平嗎?莫說是彭家人沒什麼動向,就算是有,我也能給他生生按回去!”
“哎呀,多謝李侍郎出手相助。”
張巒急忙起身相謝。
李孜省一臉滿意之色。
好像在張家跟彭家鬥毆這件事上相助張巒一把,他手裡這副望遠鏡就可以收得理直氣壯了。
“暫不做閒言。來瞻,這就讓人開席,咱有事邊喝酒邊好好說道說道……”
李孜省熱情招呼。
……
……
張巒喝得醉醺醺回到家中,時間已是日落時分。
張延齡當天沒出門,正坐在那兒跟兄長探討打人心得,也基本上是張鶴齡一個人在那兒長篇大論,他只是隨便應和兩聲。
“爹?”
張鶴齡見到老父親回來,頓時有些緊張,脖子忍不住縮了縮。
張巒進來,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笑眯眯地道:“兒啊,望遠鏡送過去了,李侍郎也收下了,還提了你們倆毆打彭家公子的事,說讓咱儘管放心,他會幫忙出手呢。”
張鶴齡驚喜地問道:“爹,你是說,李孜省會親自出馬幫我打人?那感情好,以後京師咱還不橫着走?”
張巒一聽邪火便往腦門兒衝,喝斥道:“說什麼鬼話呢?誰要幫你打人?說話前你那豬腦子不好好想想嗎?人傢什麼身份,會上街幫你打架?簡直不可理喻!他只說要幫咱把事給擺平了。”
“這不是好事嗎?”
張延齡眼前一亮,笑着說道。
“唉!”
張巒嘆息,“爲父就是擔心,那副望遠鏡若被他送給樑芳,於太子不利。之前苦心安排的一切,將盡數付諸東流,可惜啊!”
張延齡卻不以爲意,搖頭道:“太子功勞都立過了,已得到陛下的認可,給樑芳一個望遠鏡又能如何?光是一個望遠鏡並不足以扭轉他的劣勢,反倒可能會讓他越發騎虎難下。”
“怎麼個說法?”
張巒大概是酒喝得太多,腦子都有些不清醒,睜着猩紅的眼睛問道。
“爹,你還是先去醒醒酒吧,現在與你說,就怕你腦子的彎兒一時轉不過來。簡單說起來,就是一個望遠鏡對樑芳來說於事無補,反倒會讓陛下覺得他對事情真相有諸多隱瞞之處,犯下欺君之罪不說,還不知悔改。”
張延齡笑道。
張巒一瞪眼,朝二兒子嚷嚷:“瞧不起你爹我呢?誰說我不明白的?不過,那又……怎麼樣?”
張鶴齡忍不住捧腹大笑,問道:“爹,你喝多了吧?你明白哪兒了?不要不懂裝懂,讓人笑話!”
“嘿,你個混小子……”
“行了。”
張延齡打斷父子倆的爭吵,“樑芳若是在望遠鏡之事上辦不成,只需跟陛下認個錯,陛下不會把他怎麼着,畢竟陛下還要靠他在民間蒐羅奇珍異寶,他也算是陛下心目中的有功之臣,但就是苦了百姓。
“問題是若樑芳只拿一個望遠鏡去向陛下交差,那性質就大不一樣了,任務沒完成不說,還強行爲自己挽尊,再次欺瞞陛下……如此一來,陛下或會給他出更大的難題,到時候就有好戲瞧了。”
“哦。”
張巒發出會意的聲音,但臉上依然寫滿了問號。
可他還是強裝自己明白了,笑着道:“也沒什麼難的嘛,一聽就明白了……爲父先進去睡一會兒,你們誰都別來打擾。那酒可真帶勁,那娘們兒更帶勁……”
“……”
“……”
張家兩兄弟同時無語。
從老父親的口中,他們隱約感覺到,這趟張巒在李孜省府上那是得到聲色犬馬全方位的招待和享受。
何等恣意,能讓張巒回到家之後,還能發出如此由衷之言?
……
……
張巒說完就進房休息去了,裡面還傳來金氏抱怨的聲音。
張鶴齡瞅着弟弟問道:“爹剛纔說啥了?”
“沒聽到。”
張延齡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反問道,“大哥,你聽到什麼了?”
“他說那娘們兒帶勁……嘿,哪裡的娘們兒?有啥勁兒?”
張鶴齡一臉好奇寶寶的模樣。
“哦哦,這我可不知道……對了,大哥,你這話最好別傳到娘耳朵裡,不然娘準會揍你。”張延齡神秘兮兮地道。
張鶴齡瞪大眼睛,不解地問道:“娘不揍爹,卻跑來揍我?憑什麼?”
“娘會跟爹動手嗎?”
張延齡問道。
張鶴齡仔細想了想,隨即搖頭,又猛一拍大腿,喝道:“嗨,咱爹真是會給他兒子惹事,自己在外面勾三搭四,回到家還胡說八道……老二,你一定要爲爹守口如瓶,要是你不小心泄露了,娘一定也會揍你。”
張延齡聳聳肩,莞爾一笑,完全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