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你不是要做買賣嗎?跟王家人合夥,你覺得如何?”
送走王家兄弟,張巒又開始打起了歪心思。
張延齡擡起頭來,一臉茫然地問道:“咱自己就能做成生意,爲什麼要找他們?”
“人家是外戚,這兩位可是正兒八經的國舅,他們的姐姐乃當今皇后……你未來或跟他們一樣,不是嗎?”
張巒還顯得很榮幸的樣子。
張延齡哭笑不得,道:“如今最得勢的外戚乃萬家,除了萬家外,就連周太后所在的周家都不行,更別說錢家或者王家了……爹,做生意的事說好了你不管,你啥都不懂,亂建議只會給我添麻煩,知道嗎?”
張巒白了兒子一眼:“對朝中權貴來說,他們是不得勢,但對於一些地方官乃至民間商賈來說,光是他倆那皇后弟弟的身份,還不夠唬人的?”
張延齡笑眯眯問道:“爹,你現在這個太子岳丈的身份,也挺唬人的。你覺得現在走出去,很得他人尊重嗎?”
“你……我……”
張巒一時語塞,想說點兒什麼卻始終開不了口,最後索性不再去跟兒子爭論,因爲他知道自己一定爭不過。
……
……
鄧常恩宅邸。
艾愈一臉悲哀地望過去,不無擔憂地道:“工匠已嘗試過多種可能,但就是沒法造出能將遠處景緻拉到眼前來的望遠鏡……鄧大人,怕是要出事,出大事啊!”
“有那麼難嗎?”
鄧常恩氣急敗壞道,“就區區兩塊琉璃片,前面一塊後面一塊,構造如此簡單,鏡片也不復雜,多嘗試幾下不就找出規律來了?”
“可是,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很難……着實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艾愈也很無奈。
這時代的人,連凹透鏡和凸透鏡是何物都懵然不知,更不知道什麼叫焦距、焦點,哪怕明知道那就是由前後兩塊玻璃片組成的望遠鏡,但讓他們自己通過不斷摸索研究出成像規律,真就是做多錯多。
毫無頭緒可言!
鄧常恩惱怒地道:“我跟樑公公可是保證過過,月底前一定能造出來,不耽誤他向陛下交差……
“要是做不出,以後怎麼讓樑公公對我另眼相看?我又如何重新邀得聖寵?”
艾愈憂心忡忡道:“大人,您現在還顧得上樑公公?宮裡人都在傳,樑公公在萬妃娘娘過世後,已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咱這會兒還眼巴巴往他身邊湊,是想等大雪一來等着一同被埋葬嗎?”
“嘿?你這話是何意?”
鄧常恩瞥了艾愈一眼,兇巴巴地問道,“除了樑公公,難道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姓李的現在倒是風光無限,你倒是往他身邊靠啊,他會理你?”
艾愈一張漲紅的臉上寫滿了憋屈,卻說不出一句具有建設性的話。
當下他跟鄧常恩面對的幾乎就是個死局,怎麼都破解不了,一時間艾愈竟有心如死灰之感。
鄧常恩一擼袖子,咬牙道:“哼,看來不拿出點兒真本事是不行了……這兩天我哪兒都不去,煉丹爐那邊看火的事也不做了,就盯着那些工匠燒製琉璃,組裝鏡筒……我就不信了,區區兩塊琉璃片造出的東西,我會做不出來!”
“您……”
艾愈想勸說兩句,但看鄧常恩那義無反顧的決絕樣子,便知道說了也是白說。
鄧常恩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彷彿造琉璃片乃至望遠鏡,完全就是手拿把掐,隨隨便便就能成事。但艾愈見識到那些琉璃工匠的苦惱後,已經充分認識到,理論跟實踐有着天壤之別,不是光動嘴皮子就行的。
……
……
東宮大婚後第四天。
廟見日次日,這天乃張玗去清寧宮拜會周太后,並且以太子妃的身份首次亮相、接受命婦朝賀的日子。
本來這是女人間的事情,但朱祐樘對愛妻不放心,親自送張玗去了清寧宮,還打算簡單說上兩句話就把嬌妻帶回去。
但周太后可是經驗豐富的老炮,豈會讓孫子輕易得逞?
“皇祖母,此乃吾妃入宮時的一件陪嫁,大婚那天她就跟我商量好了要送給皇祖母作爲禮物……請皇祖母笑納。”
朱祐樘親自把小圓鏡送到周太后手上。
周太后接過後沒有第一時間拿起來看,掂量了一下重量,輕輕巧巧的,於是好奇地問道:“孫兒啊,這是什麼?給哀家說說?”
朱祐樘道:“此乃鏡子,但並非用銅精心磨製而成,而是用琉璃。”
“是嗎?”
周太后把小圓鏡拿在手上,豎起來對着自己看了一眼,頓時臉上浮現欣然之色,“怎如此清晰?這比日頭底下的水面都照得分明……如此絕世好物,從何而得?”
她側過頭,疑惑的目光望向張玗,意思是你這個孫媳婦好好給我講解一下。
張玗顯得很恭謹,乖巧地道:“回稟老祖宗,此乃家父自民間偶得。”
周太后頷首道:“要不怎麼說書香門第出來的就是不一樣?連這般神奇之物都能弄到……差不多都要與先前你父皇拿來炫耀的望遠鏡媲美了。”
朱祐樘急忙解釋:“二者大不相同,用途更是迥異。”
“哀家自然知道不同。”
周太后笑道,“你們小兩口真是有心了……太子這般孝順,新納的妃子也是如此,看來你倆真是相得益彰吶……哀家慶幸沒看錯人……”
朱祐樘一臉感激之色,道:“選妃時,多虧皇祖母慧眼識珠,不然孫兒定會遺憾終身。”
“呵呵……”
周太后笑得前仰後合,甚至有點不顧儀態,半晌稍微平復後,才拍着胸口說道,“那是哀家有慧眼嗎?是你自己早就心有所屬……好了,好了,今日有命婦入宮,太子,難道你要在這裡跟祖母一起招呼命婦嗎?好像未嘗不可哦……”
打趣的意味十分明顯。
朱祐樘期期艾艾地道:“啊……這……這樣不合適吧?”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還知道不合適啊?把你的新婚妻子,放心留在清寧宮,我們老少一起去見見命婦,難道不好麼?還是說你對皇祖母不放心?”
“不……不是……”
朱祐樘說話聲音都變了,急得額頭冷汗直冒。
不過當他跟張玗四目相對時,被妻子溫柔的眼神所鼓勵,緊張的心情迅即定了下來。
娶妻後,他的心境安穩了不少,尤其是妻子能帶給他旁人不曾給予過的鼓勵,讓他可以坦然面對困難。
周太后目光如炬,很快就發現孫子的異樣,絲毫也不留情地指了出來:“孫媳婦啊,你可真有本事,哀家這孫兒以前走到哪兒都低着頭,跟他說什麼都是唯唯諾諾,現在不同了……”
“沒有,皇祖母。”
朱祐樘解釋道,“孫兒跟以前一樣孝敬您跟父皇。”
“沒說你不孝順,而是說你由裡而外展現出的氣質……你心中有了牽掛,胸襟和氣度上顯得成熟老練許多,自信心也更足了,這是好事。不然爲什麼都說成家立室後就成了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先回吧,等過了晌午,哀家會把你的賢妻原封不動送回去。”
周太后最後也不忘捉弄一下乖孫。
朱祐樘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張玗一眼,顯得戀戀不捨,卻還是恭敬行禮:“那……孫兒先回東宮去,今日過了晌午還要聽講,不敢耽擱課業。”
說着又跟張玗做了一下眼神上的交流,而張玗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臉上猶自帶着自信婉約的笑容。
……
……
朱祐樘離開清寧宮。
周太后沒急着帶張玗去見已在外候見的朝廷命婦。
她甚至把清寧宮的侍從給屏退,又讓張玗把座位挪到自己近前,似乎要跟孫媳婦說點兒知心話。
“過來,看你這細皮嫩肉,皓齒明眸的,出落得這般水靈,誰看了不喜歡?”周太后拉着張玗的小手,顯得很親暱。
張玗害羞地低下頭。
周太后問道:“令堂今日入宮了嗎?”
“未曾。”
張玗搖頭道。
“嗯。”
周太后道,“或是是疏忽了……回頭是該讓皇帝早些把令堂的誥命給定下來,命婦入宮慶賀太子大婚,覲見太子妃,卻連太子妃之母都不能入宮,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張玗急忙道:“多謝太后老祖宗關心。”
“怎這般見外,還稱呼太后呢?跟太子一樣,稱我皇祖母便是。”周太后笑着道。
“是,皇祖母。”
張玗眼下主打一個乖巧聽話。
但周太后可不是易與之輩,她在宮裡無法無天,屬於連皇帝都管不了的對象。
當初萬貴妃再牛逼,唯獨就怕周太后一人,不然萬貴妃早就是萬皇后了。
周太后道:“你知道是怎麼入選的太子妃?”
既是送分題,也是送命題。
周太后主打的就是別想瞞過我這隻千年老狐妖。
張玗也不去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直言不諱道:“家父入京爲國子監生,通過臣妾姑父,即通政使司沈經歷的關係,與通政使李侍郎相識,後來李侍郎幫忙運籌,讓臣妾前去應選太子妃。”
周太后有些訝異:“看來你什麼都知道啊。”
張玗道:“家父在此事上,並未隱瞞臣妾,臣妾更不敢隱瞞皇祖母。”
周太后點頭嘉許,隨即問道:“那……李孜省作何盤算呢?”
這次張玗則直接搖頭,表示不知。
“寫信又是怎麼回事?你與太子通信,哀家也是無意中知曉,也知你們在信中不過是寫詞訴說衷腸,小打小鬧。”
周太后不但提了事情,還給稍微定性了一下。
你就放心大膽說,哀家知道你們倆沒談論家國大事,不用緊張。
屬於誘供了。
張玗仍舊顯得很坦然,不緊不慢地說:“最初乃家父讓臣妾寫的,只強調信中要提及李侍郎對兩次地動的讖言……時臣妾並不知信是寫給太子的,直至入宮見到皇祖母和太子後才知曉。”
“哦。”
周太后點頭,“李孜省自以爲有恩於東宮,又怕太子不知,所以才特意找個人寫信暗示一番,讓太子記得他的好。他真是煞費苦心……那你入宮後,太子有問過李孜省之事?”
張玗一怔,隨即自然搖頭。
因爲朱祐樘真的沒問過。
周太后笑道:“得,李孜省費盡心機,我這孫兒卻絲毫不在意。在孫兒心中,只有他賢妻一人……李孜省此舉,也算是間接成全了你倆。”
張玗聽了老太太的話,又略顯羞澀地低下頭。
周太后道:“是個有膽色的小妮子……有你在,哀家終於可以放心了。畢竟太子身居東宮,甚多人心懷不軌,你要專心輔弼他,不能有絲毫怠慢。”
“臣妾明白。”張玗道。
“你明白?”
周太后又好似在出考題。
張玗道:“臣妾入宮前,家父也曾有過相似的囑託,讓妾身盡心輔佐太子,又不能干涉朝政,儘可能讓太子放寬心,不爲外事所擾。”
“好。”
周太后稱讚道,“令尊也是有遠見之人,不負他監生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