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多久。
東宮常侍三十多人,就全都到了端敬殿這邊,不過分了品階,只有掛着管事頭銜的七八人才有資格進入端敬殿內。
基本上都是太監。
宮裡雖然宮女衆多,但宮女升到最高基本上也就是女官,真正管事的多爲二十四監的太監,畢竟太監有官品,而宮女就算是做到頭了最多也就是混個夫人的名頭,一般還得跟太子或是皇帝非常親密才行,亦或者是當過皇帝乳母的自宮外來的婦人,這種就比較罕見了。
張玗一眼就留意到立在最邊上一個三十來歲、容貌相對而言比較普通的女官。
“她是誰?”
張玗指了指問道。
朱祐樘瞥了一下,隨口答道:“她叫魯芳,你可以喚她芳娥,東宮使女都是她在管理。”
“奴婢芳娥拜見太子妃娘娘。”
魯芳趕緊向張玗叩首。
張玗笑了笑,頷首道:“既然這邊的宮女都是你在安排,那平常就安排兩個貼心點的跟着,幫我做點日常瑣碎的小事,沒問題吧?”
“謹遵太子妃娘娘吩咐。”
魯芳趕緊說道。
朱祐樘問道:“還要我一一給你介紹嗎?”
張玗微微一笑,回道:“太子殿下不都告訴臣妾他們的名字了嗎?待臣妾稍微在心裡過一下,回頭逐漸認識吧。”
“你們先退下。”
朱祐樘也覺得這麼多人聚在這兒,有些不太習慣,隨後揮揮手將人屏退。
連覃吉和蔣琮兩個東宮最得朱祐樘信任的太監,也自覺地退出殿外,出去時自覺地把門關好。
等人走後,張玗躡手躡腳走到外屋房門前,附耳傾聽了一會兒,回來後小聲問道:“那個芳娥,以前是安喜宮的人嗎?”
朱祐樘大吃一驚,問道:“玗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張玗小心翼翼地道:“乃二弟跟我說的……延齡說,我到了東宮後,先要找出哪些人是別人埋下的眼線,讓我小心防備,又不能表現出來。”
朱祐樘聽完張玗的話,整個人都呆住了。
皇宮內的權力鬥爭,這兩年幾乎全是圍繞他在進行,但他本人卻好像置身事外一般,從不過問。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懂這些。
現在他新婚的妻子,似乎都比他更清楚背後的關節。
張玗微微蹙眉,問道:“你是覺得我不該這麼敏感,不宜提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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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急忙搖頭:“沒有,沒有……玗兒,我知你是爲了我好,連老伴也經常跟我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安喜宮的萬阿媽已經過世了……”
張玗睜着無辜的大眼睛,解釋道:“正因爲我把太子當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纔會關心這一切。
“另外,就算萬貴妃過世了,可她的關係和人脈卻留了下來,且一定有人繼承了其遺志,比如那樑芳,不就繼續對太子不利嗎?所以芳娥也一定有了新主子,只是我們暫時不知道是誰罷了。”
“你說得沒錯。”
朱祐樘說到這兒,神色有些憂傷,略帶委屈地道,“他們可能是覺得我不配待在太子的位置上吧。”
“不是的,只是有野心家想奪位罷了!”
張玗用鼓勵的口吻道,“太子仁義,頂天立地,憑什麼人家說不行就不行?現在就算沒了萬貴妃,不還有個邵妃嗎?邵妃爲了她兒子上位,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芳娥目前就聽命於邵妃。
“除了邵妃外,還有很多昔日圍繞在萬貴妃身邊的舊人,想用陰謀詭計離間太子和陛下的父子親情,壞掉東宮的根基,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們的算計得逞。”
朱祐樘深受觸動,望着張玗,重重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但我擔心……自己能力不夠。”
張玗莞爾一笑,道:“以前沒有人與你商議,孤立無援,只能被動地接受一切……但現在不是有了我嗎?我們夫妻倆同舟共濟,共同面對一切艱難險阻……正所謂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最後的勝利必將屬於我們。”
這擲地有聲的話讓朱祐樘聽了,感動異常,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拉起了張玗的纖纖玉手。
夫妻二人終於有了進一步接觸。
“時候不早了。”
張玗靠着朱祐樘的肩膀,面紅耳熱,羞澀地道:“是不是該先收拾一下?不用外邊的人進來,我自己就行。在家裡,這些事都是我自個兒做的。”
“玗兒你受苦了。”
朱祐樘心痛地道。
“哪裡受苦了……一般人家的女孩兒都這樣,以爲跟你一樣,就算受再多壓迫,身邊也有那麼多人伺候?”
張玗說到這裡,竟有些妒忌。
看看人家這太子當的,就算受盡委屈,身邊還是前呼後擁,做什麼都只需要動動嘴皮就行了。
而我,從小到大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爲。
朱祐樘道:“我以後會好好對你,不離不棄。”
“嗯。”
張玗聽了這番動情的話語,胸中充斥着滿滿的感動。
不管怎麼樣,新婚丈夫對自己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都有些不真實。
自己的夫君根本就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甚至連個普通豪門公子哥的派頭都不如,竟如此謙遜有禮,甚至對妻子關愛備至……世間難尋啊。
……
……
燭火搖晃,燈影綽綽。
北地的二月天還是有些寒冷的,但屋子裡卻一片火熱。
新婚燕爾,又是洞房花燭,可惜二人都沒什麼經驗,以至於很多事都只是瞎忙活,究竟是朱祐樘佔主導,還是張玗反客爲主,實在難以言說。
不過好在該進行的也都順利進行了。
晚上要用點晚膳填飽肚子什麼的,人一旦忙活起來,就什麼也顧不上了。
一直到了很晚的時候,朱祐樘纔起來通知覃吉,讓芳娥把酒食送進房,還只讓送到外屋不許入內。
隨後朱祐樘又哆嗦着手,把東西給張玗拿了過來。
本是應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朱祐樘,爲了照顧新婚妻子,算是做到了二十四孝賢夫。
“還是換上衣服吧,彆着涼了。”
張玗說着,隨便套上件外衣。
朱祐樘趕緊過去幫忙。
可能是覺得房內有些昏暗,朱祐樘又去櫃裡拿出幾根紅蠟燭點上。
“別點了,注意勤儉節約。”
張玗出言阻止。
“嗯。”
節儉好啊,朱祐樘聽了,覺得小嬌妻的話很有道理,難得有人跟他一樣心思純良,又一口氣把剛點燃的幾根蠟燭吹滅。
“明日要早起嗎?”
張玗問道。
朱祐樘有些茫然,搖頭道:“不知道,可能需要早起!我見過儀程安排,依稀記得明日要朝見兩宮,再就是到各宮去見各位阿媽,最重要的是去見母后……她對我很好,每次去,都會留我吃飯,感覺無比親切。”
張玗點頭。
她心裡也暗自慶幸不已。
臨入宮前,延齡已經把宮裡現如今的形勢跟我講得清楚明白,這要是讓我自己慢慢去摸索,以太子的沉默寡言且內斂,我幾時能將背後的關係摸透徹?
重點在於,哪些人對東宮友好,哪些人雖態度冷漠卻不會處處刁難,人家只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哪些又是心懷惡意,對東宮欲除之而後快……
這些都是極大的學問。
……
……
新婚次日。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三,乃太子和太子妃朝見兩宮的日子。
今天一早用膳時,覃吉竟也是紅光滿面,望着坐在飯桌前親熱交談的夫妻二人,他臉上滿是欣慰之色。
太子終歸還是成家了!
且看人家這恩愛纏綿的樣子,覃吉就知道小夫妻倆是何等和睦。
一頓早飯,太子恨不能把盤子裡的菜全夾到太子妃碗裡……
這關心程度……簡直前所未見。
上次見太子對一件事如此上心,還是挑燈夜讀太子妃自宮外寄來的信件呢。
“吃不下了。”
張玗不斷跟朱祐樘提醒。
朱祐樘笑眯眯地道:“沒事,沒事,你都嘗一嘗。”
張玗用含情脈脈的眸光望了朱祐樘一眼,這下朱祐樘彷彿更起勁了,居然親自站起身來夾菜。
覃吉趕緊勸阻:“殿下,您且安坐,讓老奴來吧。”
“別、別!”
朱祐樘纔不用覃吉幫忙呢。
我給自己妻子夾菜,你來湊什麼熱鬧?
到時候她是覺得我體貼,還是覺得你會辦事?
怎麼沒個眼力勁兒呢?
張玗擡頭看向覃吉,好奇地問道:“覃公公,接下來幾天分別都有何安排啊?”
“不敢當。”
覃吉急忙道,“娘娘,您隨便稱呼奴婢姓名便可。”
張玗想了想,道:“我還是跟太子一樣,稱呼你爲老伴吧。”
“娘娘擡愛,乃奴婢的榮幸。”
覃吉不由望了太子一眼,此時太子正一臉幸福地望着小嬌妻,飯都顧不上吃,根本就沒工夫搭理他。
覃吉道:“今日朝見兩宮。先去見各宮娘娘,最後去坤寧宮,老奴會全程陪同,也會有女官和贊引在旁協助。
“明日是盥饋日,會往幹清宮拜見聖上,可能會有賜宴。後天乃廟見日,去往奉先殿。再後一日則是慶賀日,將接受在京命婦入宮恭賀,太子和太子妃將會在太后老祖宗那兒用膳。”
張玗點頭道:“知道了。”
朱祐樘聽到如此密集的日程安排,不由有些擔憂地問道:“愛妃,如此會不會太累了?”
“沒事。”
張玗笑着寬慰,“儀程既是如此排的,那就照章完成吧,再說這一切不是咱們新婚夫妻應該做的嗎?等忙碌個幾天,應該就會閒下來了。
“哦對了,覃老伴,我在孃家還有些衣物,以及日常用品,幾時能讓人送進宮裡來?”
“這……”
覃吉顯得很爲難。
他心說,照理這些東西你想帶進宮來,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但誰讓如今的太子需要保持低調,就算是你這個新婚太子妃,地位也不像前朝那般顯赫?
恐怕這事,還得請示管事太監才行。
朱祐樘見覃吉遲疑,連忙問道:“老伴,是有什麼難處嗎?”
覃吉一聽就知曉,太子肯定是提前答應了太子妃,急忙道:“容老奴去安排……這幾日找個機會,送到宮裡來便可。”
“那多謝了。”
張玗很有禮貌。
人家既然幫忙了,她就會感謝,一點兒都不端着。
可在下人聽來,這感謝就顯得很多餘,覃吉急忙道:“老奴當不起。”
朱祐樘笑道:“老伴有何當不起的?你幫我們夫妻二人很多,再怎麼感謝都不過分。以後你可能還要多費心,這宮裡的一切全拜託你了。”
聽到這話,覃吉感動得差點兒哭出聲來。
什麼不能出宮,出宮有危險……只要能爲太子妃辦事,自己出宮後就算是即刻死了,那也值得。
……
……
張府。
一夜過去,院子裡還是一片狼藉,府上的婢女正在收拾。
張巒昨天喝了一天的酒,想來不會早起,而張鶴齡也在屋裡睡懶覺。
張延齡卻早早就起來洗漱,吃過早餐後他就要出門……畢竟他承接的可是五千兩銀子的大買賣,使的是工業大明的路數,成本高昂意味着建設規模大且造價高,非要由他親自出馬盯着不可。
姐姐順利嫁了出去,且對象還是東宮太子,他也算是卸下了肩頭千斤重擔……他一直都在擔心由於自己的穿越,把姐姐唾手可得的皇后位置給丟掉了。
至於按照既定歷史發展,是否辱沒了姐姐,這可能以後纔會知道。至少站在張延齡的角度來說,若因爲自己的出現改變了這段美好姻緣,反而對自家姐姐不公平。
站在夫妻和睦的角度來說,有着護妻狂魔朱佑樘的精心照顧,張玗前半生很幸福,他張延齡現在真正要做的,一是改善姐夫孱弱的身體,讓他不再是個病秧子,另外則是幫姐姐多生幾個孩子……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如何在大明這個舞臺上表演了。
“一夜過去,也不知怎樣了……吾兒入那高牆,幾時纔有盼頭呢?”金氏大早晨起來,就在那兒悲春傷秋,抒發感慨。
如今早飯已不用她來做,收拾院子也不用她出馬,家裡生活條件改善得太多太快,作爲一家主母,金氏竟難得地閒了下來。
人一旦沒事做,就難免胡思亂想,現在老孃就坐在那兒怨天尤人般,想念嫁到宮裡的好女兒。
張延齡把嘴裡的漱口水吐了,靠過去寬慰道:“娘,你擔心什麼?姐姐去的是皇宮,又不是龍潭虎穴。”
“唉!宮門一入深似海哪!”
金氏唉聲嘆氣:“可能以後都見不到了……我那苦命的女兒啊!”
若是嫁給東宮太子都算命苦,也不知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婚姻纔是好姻緣,張延齡一時間哭笑不得,只得繼續安慰:
“娘,我都說過了,現在你要見姐姐一面是很困難,但等將來姐夫登基,你要進出宮門簡直再容易不過,甚至還可以長期住在宮中,或許到那時你還嫌姐姐煩呢。”
“延齡,娘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你可有想過,現如今連太子在宮裡都受人欺壓,你姐姐能不受委屈嗎?況且當下太子只娶了你姐姐一個,自然夫妻恩愛,可若以後他身邊妃子多了,總少不了勾心鬥角,說你姐姐命苦有什麼錯?”
金氏自己就深有感觸。
嫁個沒多少本事的丈夫,居然還能納一房小妾回來。
丈夫尚且如此,太子能好得了?
“大清早的又在吵吵什麼?”
張巒伸着懶腰從房裡出來,不耐煩地喝斥。
張延齡上前問候:“爹,早啊,昨天喝那麼多,怎不多歇息會兒?”
“不用了,爲父今天要去李孜省府上拜會……他先前說,等我當上太子的老泰山,會真的安排我進鴻臚寺補個實缺……你說我能不去問問嗎?”
張巒似乎對當官這件事有着莫名的渴求,有那麼丁點兒希望也要去努力鑽營爭取,對此張延齡還是很佩服便宜老爹的執着,並沒有出言阻止,反而鼓勵老爹早去早回,若有什麼問題回來他自會幫忙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