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正堂。
受冊儀式結束,張懋作爲正使先行出去到幕次內等候,而萬安則跟之前的次輔劉吉一樣,都選擇留下來跟張巒套近乎。
有了上次跟劉吉接觸的經驗後,張巒這次應對首輔萬安時,顯得從容了很多。
“聽說張鴻臚你乃杏林出身?”
萬安一臉熱切地問道。
張巒被萬安的熱情搞得有點莫名其妙。
別人都當我是讀書人,畢竟我乃北雍監生出身,怎麼到了你嘴裡,先問我是不是大夫?
咋了?
你家有人生病,等着我上門去診治?
“是……在下學過一些醫術,但並不精通。”
張巒遲疑片刻後作答。
萬安笑着道:“張鴻臚你可太謙遜了……在下臨來前,特地找人問詢過,乃知曉如今北方各處都是靠張鴻臚的種藥之法防治痘瘡,以至於今年冬天北直隸痘瘡近乎絕跡,這豈是一般杏林中人所能做到的?”
“呃,都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奇淫技巧,慚愧,慚愧!”
張巒不由汗顏,他倒沒說假話,主要他到現在也沒搞清楚,自己的方法是否真的能讓痘瘡這麼快便絕跡?
也可能就是事有湊巧吧!
萬安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張巒,小聲道:“那你給看看,此物是用什麼藥造出來的?”
“……”
張巒瞬間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人悶了一棍子。
這他孃的就是大明的首輔,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怎麼看起來就像個假藥販子一樣?
萬安可能也覺得自己行事太過冒失,慚愧一笑:“張鴻臚,請見諒,我這個人平常就是這麼坦率而直接,與我相處久了就好了。咱都不是外人,我這裡得到一方藥,也不知究竟是用什麼材料製成,萬一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那就要出大事!”
張巒仍舊沒有伸手去接,疑惑地問道:“萬閣老既對此藥成分不知悉,爲何不找太醫院的人看看呢?”
萬安覥着臉道:“這纔是讓我最感爲難的地方……這藥不能讓太醫院的人知曉,我本想找個市井大夫瞅瞅,但一時間又尋不到,也只能說趕巧了,這不正好要到你家來公幹麼?你是行家裡手,要不給掌掌眼?”
“我……”
張巒很想罵人。
但他終歸還是把藥接了過來,看到紅色的外殼,不由皺眉道,“這不像是一般的方藥。”
“啪!”
萬安一拍大腿,驚喜地道,“就說張鴻臚乃是方家,一眼就看出這藥不尋常,此乃仙師煉製的丹藥也。”
張巒跟着萬安拍大腿的節奏,身體先是一震,心說這一驚一乍要幹什麼?等他稍微定定神後,面對萬安期冀的目光,又把藥放到鼻子前聞了聞,驚訝地道:“好重的硫磺味。”
“硫磺?你是說,此物乃是用硫磺製成?”
萬安吃了一驚,趕忙從懷裡拿出個小瓷瓶,這次直接從裡面倒出兩粒丹藥,放到鼻子前仔細聞了聞,皺眉問道,“硫磺是這味嗎?”
張巒看着萬安的一舉一動,覺得這一幕非常滑稽,他努力壓制笑意,問道:“萬閣老,這藥是您平時服用的?”
“我哪裡會用這種藥,張鴻臚你可真會言笑。”
萬安正要跟張巒嬉笑兩句,突然發現場合不對,隨即收斂笑容,正色道,“張鴻臚只需告訴在下,這藥到底是……可用,還是不可用?”
張巒心想,你這個問題倒是難住我了。
我連這丹藥是幹嘛的都不知道,還能告訴你能不能服用?
要是這其中蘊含有巨毒,出點什麼事,豈不是要賴到我頭上?
張巒本着永不擔責的原則,道:“還是應該多加斟酌纔好……要不等在下將此藥研磨後,仔細勘驗,再給您準確答覆?”
萬安遲疑地問道:“那就是……這丹藥有問題,是吧?”
“也不能這麼說。但是……”
張巒一臉踟躇之色,有些事他可不好解釋。
難道要告訴萬安,自己根本就是個水貨大夫,啥都看不出來?
萬安卻是個大聰明,看到張巒一臉爲難,頓時恍然大悟,驚歎道:“幸好今日找了張鴻臚問了問,不然的話,我這邊恐要釀成大禍!張鴻臚,要不怎麼說你得勢了呢?你可真是個大善人。”
說完起身長鞠一禮,然後告辭而去。
……
……
傍晚時分。
當張延齡帶着大哥張鶴齡回到家中時,門口看熱鬧的人都已經散去了。
大箱小箱的納徵禮物,正在張家一衆主僕齊心協力下,往家裡能存放東西的屋子裡搬。
“這般忙活做什麼?完全可以慢慢收拾……這些東西又不會自己長腿跑了。”
張巒好似個大爺一樣,坐在那兒指揮着下人幹活,不時吐槽幾句,臉上的喜色卻怎麼也掩藏不住。
金氏拿着禮單逐一比對,突然驚愕出聲:“孩子他爹,這兒還有金子!?”
張巒好似早就知道一般,滿面春風道:“金子共計二百兩,九成色的一百兩,八成色的一百兩。除此之外尚有花銀一千兩,珍珠十六兩,寶鈔四千貫。哼哼,嫁什麼人家,能得來這麼多聘禮?”
金氏咋舌不已:“這裡寫着,還有金銀珠翠面花四副,珠翠花四枝,金腳四珠環一雙,梅花環一雙,金鈒花釧一雙,金光素釧一雙,金龍頭連珠鐲一雙,金八寶鐲一雙……這些可都是金子打造的,得值多少銀子啊?”
“那是,皇家送的禮物,哪兒少得了?虧孩子他姑還說不要加入皇家,結果如何?還是爲夫我眼光獨到吧?”
張巒一臉嘚瑟。
好像這次賣女兒非常划算。
金氏對着禮單瞅了瞅,又看看院子內外,問道:“這裡寫着,乘馬八匹……在哪兒呢?”
張巒道:“哦,我讓人牽到城外別院去了……京城裡的宅子養馬太不方便了,咱們家又沒馬廄,別搞得家裡到處都是馬糞,臭不可聞。
“除了馬外,這些禮物趕明兒找人用馬車送一部分到城外徽商送的那棟宅子,咱有的是地方存放,若不夠還可以置辦新宅,現在咱不缺錢!”
金氏不樂意了,擔憂地道:“放到城外多不安穩?”
恰好這個時候,張巒見到倆兒子回來,他直接從椅子上蹦起,眼神明亮了許多,一擺手,隨口道:
“真是婦人之見!家裡現在下人那麼多,調派幾個過去看着有問題嗎?回頭讓外面的錦衣衛沿途護送,再派些人手在那兒駐守。嘿,錦衣衛看的場子,看誰敢胡來。”
聽到老爹誇誇其談的張鶴齡,大嘴一咧,用嘲笑的口吻道:“聽爹您的意思,錦衣衛是咱家開的啊?您想調誰就調誰?”
“你個臭小子,連你姐過大禮你都不在家?說,死哪兒去了?”
張巒這會兒似乎也顧不上跟大兒子一般計較,不待張鶴齡抱頭鼠竄,幾步上前直接拉着張延齡就往屋子裡拽。
張延齡詫異地問道:“爹,你幹嘛?”
“你這傢伙,找你找了半下晌,問你姐姐,你姐姐說你跟你哥一樣出門去了!真是的,用你的時候你偏偏不在,讓爲父好生爲難……快跟我來,爲父有話對你說。”
張巒一副老子使喚兒子天經地義的口吻,顧不上一院子的人都用驚詫目光打量自己,帶着小兒子便往堂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