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後堂。
張巒飯菜才吃了幾口,一個名叫春桃的丫鬟進來通稟:“老爺,外面那位差爺說,有要緊事與您說。”
“誰啊?怎不進來說?”
張巒有些不耐煩。
金氏揣測道:“可能是那個覃百戶……這兩天他對我們家的人很尊重,就算是有事,也是叫延齡出去,由咱兒子代爲轉告,從不越雷池一步……一早大門外邊就是覃百戶在招呼人手佈置場地……”
“延齡,出去跟覃百戶溝通的差事,爲父就交託給你了……你現在就去吧……”張巒說着話,連筷子都沒放下。
意思是,我沒吃完飯,有事你幫我出去談。
張延齡對老父親推卸責任翻了個白眼,卻還是跟着春桃來到家門口。
剛跨出門檻,就見到不遠處已經設好了兩處幕次,也就是帳篷,這是爲來日朝廷派來的正副使精心準備的,但其他的地方卻不見有動工的跡象。
按照未來十幾年後由孝宗時期編撰的《大明會典》所記錄,皇太子納妃的禮數,其中涉及到納采和問名第一步:
“……皇太子妃家。前一日,設正、副使幕次於大門外道左,南向;設香案於正堂中;設制案節案於香案南;別設案於香案之北。”
“其日,正、副使至大門外,儀仗、大樂分列,置採輿於正中,設制案節案於採輿北。引禮引,正、副使入幕次。執事官陳禮物於正堂,正、副使至幕次,取節制書置案上。禮官一員先入正堂,立於東。主婚者朝服出見,立於西……”
隨後就是既定的納采和問名的具體宣旨等禮數。
因爲《大明會典》參照的皇太子妃納妃禮數,基本就是成化二十三年朱祐樘成婚時採取的禮數,可以說《大明會典》上記錄的流程,也就是張延齡眼前所見到的這一場景。
也就無怪乎在《大明會典卷之六十八》上還做了標註:“皇太子納妃儀,成化二十三年定。”
“咦!?覃百戶,怎麼停建了?”
張延齡看了看三三兩兩束手而立的工匠,還有正在收集剩餘幕布、支架等材料的宮中番役,不由好奇地望向覃雲。
覃雲也有些着急,大冬天的臉上滿是汗珠,卻還是耐心向張延齡介紹他了解到的情況:“剛纔上頭派人來,通知說婚禮延後了,要把已佈置好的東西全都撤去……也不知朝中發生了何事。”
張延齡聽完釋然地點點頭。
其實對此他心裡是有數的。
歷史上,雖然給朱祐樘選妃是在萬貴妃死之前,但朱祐樘大婚的禮數推進,卻是在萬貴妃死後。
他先前還在想,是不是因爲自己的穿越改變了歷史,讓皇帝朱見深產生了要以這場婚事爲萬貴妃沖喜的想法,所以纔會特意把婚期提前。
但此刻現實卻清楚無誤地告訴他,是他想多了。
其實朱見深要以東宮大婚的方式來爲萬貴妃沖喜,並非皇帝一家之言,畢竟連欽天監都說了,如今大明朝頻頻遭遇到的災禍只能靠“東宮得喜”才能解,在這種情況下,如今能真正阻礙太子大婚進程的,唯有萬貴妃本人。
張延齡揮揮手道:“既如此,那就按照朝廷所說的去辦吧,我們張家會全力配合。”
覃雲有些疑惑:“不需要請示一下令尊嗎?”
張延齡笑道:“這是朝廷的安排,恐怕是出自閣老、尚書授意,甚至很有可能是陛下本人的意思,問家父是沒用的。再者,你覺得在這件事上,家父有決定權嗎?”
“這……”
覃雲仔細一琢磨,嘿,還是張家二少爺您想得開。
二人正說着話,不遠處有輛裝飾奢華的馬車行駛過來,張延齡一眼就看出是之前沈祿借給張巒送女兒入宮應選的車駕,顯然是姑父沈祿來訪。
“覃百戶,你趕緊把東西收拾妥當,說不定過幾天還要用。”張延齡建議道。
覃雲回頭看了看剛剛建設好的幕次等物,臉上滿是爲難之色。
張延齡笑問:“如今上頭只是說延後,沒說徹底取消吧?”
“沒有沒有,是說延後……可能是日期、時辰什麼的不對吧。”覃雲疑惑地道。
“那就是了,上面怎麼說你就怎麼辦吧……這邊有客人來,我還要前去招呼一下,就不奉陪了。”
張延齡說着,已經往馬車那邊迎了過去。
覃雲好奇地打量張延齡的背影。
心裡在琢磨,這一家人可真奇怪,怎麼是個稚子出來做那迎來送往和對外溝通之事?
果然太子妃一家,都不是什麼平常人。
……
……
沈祿自然是來通知張巒,有關婚期延後的相關事宜。
當張延齡把沈祿帶進後堂時,張巒正在吃第二碗麪。
大概是昨夜出去花天酒地,張巒只顧着喝酒聊天去了,沒吃什麼東西,今兒回到家後肚子餓得厲害,吃到湯氏親自爲他煮的面,食指大動,吃得那叫一個香。
吃完一碗再來一碗,估計廚房那邊還在準備第三碗,因爲煙囪頂一直炊煙裊裊。
“汝學?你怎來了?你瞧我這……要不坐下來,一起吃點兒?”
張巒見到沈祿,有些意外。
兒子出去明明是跟覃雲溝通,怎麼回來還捎個沈祿?
沈祿急道:“來瞻,你居然還有心思吃東西?出事了。”
“什麼事?”
張巒一臉懵逼,卻只能把手頭的筷子放下,舔了舔嘴脣,顯得依依不捨,可見這會兒他肚子只是填了個半飽。
沈祿道:“先前龐先生親自到我那兒,告知太子大婚之期要延後,很可能是宮中出事了。”
“啊?”
張巒大吃一驚,指了指正門方向,問道,“外面不都在佈置陳設了?怎麼說變就變?”
沈祿無奈道:“你都沒出去親眼看看嗎?”
張巒隨即把目光落到張延齡身上。
張延齡攤攤手,回道:“兒剛纔出去見過覃百戶,他說已接到上面的正式公文,要求把佈置好的營帳這些全部收起來。”
“怎麼會這樣?到底出什麼問題了?難道我真沒有當國丈的命?”
張巒聞言猛地站了起來,在堂上回來踱步,嘴裡喃喃自語,言辭間充斥着對自己的不自信,竟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好不容易纔有機會改變一家人窘迫的境遇,現在似乎突然被人打回了原形,由不得他不心急如焚。
“來瞻,你先別急!”
沈祿先寬慰一句,才接着道:“具體情況我也不知曉,以龐先生所言,聖旨是陛下親自下發的,李侍郎無法干涉,畢竟要避嫌。至於是延後,還是說……唉!”
這時張延齡卻一臉淡定之色,朗聲道:“應該不會取消,只是宮中臨時出了一些狀況,朝廷有意把日子延後幾天罷了。”
張巒用滿是求助的目光望向兒子,問道:“那如今該如何?”
沈祿也很意外。
你張來瞻這是什麼反應?
出了事,不想辦法解決,向你兒子請教對策是幾個意思?
明明你面前就站着一個活生生的朝官,你居然不問我?
張延齡依然用輕鬆的口吻回道:“大概是陛下覺得,沒必要以東宮大婚來爲那位貴人沖喜,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咱也不能覥着臉往前衝吧?”
“啊?”
這次不但張巒,連沈祿都把驚詫的目光轉向張延齡。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小子說得話,聽起來都順理成章,合乎情理,但怎麼能說得那麼淡定自若,且還能鞭辟入裡一針見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