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晉商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時分,外面有人急匆匆進來,用地道的山西方言招呼:“大家夥兒都散了吧,回去了,回去了。”
在場一衆晉商面面相覷,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這會兒只有大商賈纔有資格知曉背後的緣由,其餘的人則都帶着幾分費解和失望,三五成羣、議論紛紛離開。
作爲柴家代表的柴宗金進入正堂,繼續跟陸元琪等人商議大事,而作爲子侄輩的柴蒙則不再被允許入內。
柴蒙怏怏不樂,待出院門時,有個管家摸樣的人過來攔住去路。
“作甚?”
柴蒙滿臉警惕之色,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四下尋找趁手的可防身的器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來人威脅道:“柴少爺,我等都知曉你乃生員出身,身份尊貴,與我等有云泥之別。今後你走的是陽關大道,而我們這些下里巴人走的卻是獨木橋,可以說彼此完全不相干……以後這裡你勿要再踏足,免得相互看着礙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歡迎我來?還是說直接下逐客令了?哼,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柴蒙聽了心頭一陣火大,胸中氣血翻涌,連眼睛都充血了。
那人笑着搖頭:“你如何認爲那是你的事情,現在就是要請你離開……等將來你真的做了官後再來,必定是我等座上貴客,但如今嘛……聽我一句勸,你不是應該一心備考麼?這邊就不耽誤你的前程了。”
柴蒙怒斥:“真是狗眼看人低!你們是覺得,我此生註定當不了官?”
那人微笑道:“話就撂在這兒了……你要是以後再來,可別怪門子不長眼,直接趕人……你是柴家人不假,但根本就不營商,進到此等腌臢之所,你不覺得辱沒了你的身份嗎?”
說着,那人一招手,幾個拿着棍棒的護院立即出現在柴蒙身後,把門給擋住了。
這意思已經相當明顯,這次我們客客氣氣把你送走。
要是你不識趣,下次非要再來,可別怪我們直接動手把你腿打折了。
你是生員?
不好意思,我們別的沒有,銀子有的是,隨便找幾個人去衙門裡頂罪,最後吃虧的一定是你。
柴蒙回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不屑之色,啐了一口道:“呸,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一羣市儈之徒,請我來我還不來呢!小爺以後跟你們這些商賈再無關聯!”
說完,徑直而去。
氣勢是有了,但就是走的時候有點心虛,畢竟錢是英雄膽,沒有錢表現得再如何英雄,最後還是要爲五斗米折腰。
……
……
柴蒙回到住的地方,釵荊裙布的妹妹柴雙,這會兒正在院子裡收拾衣服。
兄妹二人到了京師後,雖有人安排住處,但隨着柴雙在太子妃應選之事上落敗,兄妹二人迅速陷入窘境。
住的地方雖然沒被人收回,但吃的東西卻要自行尋摸。
“小妹,你過來,我聽到個消息。”
柴蒙把妹妹叫到一邊。
柴雙把手頭的水盆放下,隨即把手縮回到了衣袖裡。
柴蒙看着凍得發紅的纖纖玉手,有些心疼道:“你本是當小姐的命,這些辛苦活怎能落到你身上?大冬天的,衣服什麼的能穿就先穿上,保暖第一。”
“沒事。”
柴雙搖搖頭,嫣然一笑道:“閒着也是閒着,勞動一下,反倒更熱和。對了,兄長說要去找個教書的營生,可有着落?”
柴蒙恨恨地道:“京師這邊的人都是一羣勢利眼,聽說我是山西來的,立馬就改換了臉色。不過沒事……你猜怎麼着?今天我跟三叔公去了一趟會館,走的時候他們一羣人進去商議事情,我隱約聽說,這次太子妃選拔的最後勝利者乃河間府張氏。”
柴雙臉上涌現少許失望之色,怏怏不樂道:“都是我沒用,沒選上。”
柴蒙寬解道:“這怎麼能怪你呢?要怪,就怪咱出身低微,不受人待見……那張家的小公子,好像叫張延齡,與我在禮部衙門口曾照過面,當日我還與他說起過你。”
柴雙瞪大燦若星辰的雙眸,好奇地問道:“兄長打算怎樣?”
顯然在少女聽來,柴蒙像是起了什麼歹心,想要去把張延齡給綁了,或是乾點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小妹,你拿這眼神看我作甚?我可是堂堂正正的讀書人!”
柴蒙一本正經道,“你以爲我會跟幼時一樣,去與人爭搶毆鬥,甚至做一些爲法度所不容之事?”
柴雙低下頭,怯生生地道:“我……我沒有那意思。”
柴蒙主動坦露自己的想法:“我是說,那張家小公子談吐詼諧幽默,我與之相談甚歡……他見地不淺,要是有機會,我會登門拜訪,靠他府上的關係留在京師。到時你我就不用回汾陽,看家族那羣人眼色過活。”
柴雙一臉爲難道:“不回去,家裡會不會派人來找?”
“哼!”
柴蒙冷哼一聲,“讓你出來選太子妃的時候,一個二個都厚着臉皮覥着咱,捧得高高的,如今沒選上,便重重摔在地上……誰會把咱當人看?
“好不容易纔有機會來京城,離開家庭的束縛,咱定要死死地釘在這裡!他們要找隨他們找去,就算找到了也只能把你帶回去,爲你許配個什麼豪門大戶年紀大到能當咱爹的,讓你過門給人做個小妾,好點的做填房。他們什麼德性,我早看清楚了。”
“那……兄長的學業怎麼辦?聽說三年有兩考。”
柴雙非常體貼兄長的難處。
“你是說當上秀才後面臨的歲考和科考?很簡單,到時候我會找機會回去應考,若是能過科考,我還是希望能考取舉人,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爲今之計我們要想辦法在京師過活。”柴蒙道。
柴雙點了點頭,她很想跟兄長一起留在京師,卻又對未來感到一片迷茫。
“那張家小公子,言談舉止頗有風度,且見識不凡,說的許多話都發人深省,爲人似乎也挺豪爽仗義的。如今張氏一門新貴,定需要有人前去投奔依附,我與他相識於微末,總算有個交情,或可利用。”
柴蒙在妹妹面前籌謀他的大計,“他姐姐當上太子妃,他以後就是國舅,國舅家隨便一個門子,走出去都能高人一等。”
“啊!?”
柴雙趕忙勸阻:“兄長都已是生員了,豈能自甘墮落做人家的門子?”
“什麼門子,我是要當他家的西賓……這些大戶人家也是需要幕僚的,做什麼決定前難道不需要找人籌劃一番?聽說他父親,也只不過是生員出身的鄉貢,一般讀書人,尤其是京師之地那些眼高手低的儒生,未必會跟我這般傾囊相授,全力相幫……相信我,在依附張家這件事上,我是具備一定優勢的……”
“嗯。”
柴雙被兄長說得一愣一愣的。
聽起來像是萬全之策,其實經不起推敲。
人家憑啥要僱傭你當西席?
還有,你覺得你有什麼地方能幫到人家,甚至讓其對你委以重任?
太想當然了吧?
再或者你是想……
賣妹求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