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借花獻佛
薛老爺坐着馬車到達宣州城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舟車勞頓的薛知縣,下了車之後,也沒有敢怠慢,直接來到了知州衙門。
這會兒,池州下轄的太平,旌德,石埭等縣的縣令,都已經早早的到了宣州,準備拜見空降來的新上司。
畢竟在未來一段不短的時間裡,這位新刺史,就是宣州頭上的新天了。
在大周初年,刺史就是地方官的頂峰,比如說宣州這個州,下轄十餘個縣,管轄範圍極大。
像是田刺史那種官員,一般來說,不要說多收了老百姓一點稅收導致地方出了反民,就算是刮地三尺,弄得地方上民不聊生,只要朝廷裡有人,依然是很難被拿下來的。
畢竟如果不是最近幾十年,地方上常生亂子,所以朝廷在各道設置了觀察處置使,那麼知州就是正經的地方大吏,直通朝廷。
事實上,田刺史之所以倒臺,也不是因爲他觸犯了哪門子的國法,實在是石埭縣的事情,給了朝廷某些人插手宣州的機會,而正是因爲朝廷爭鬥,田刺史才被捲入其中,拿到京城問罪去了。
這麼個地方上的大人物,宣州地方上的知縣們,自然不敢怠慢,都早早的過來迎接,有些縣甚至縣令縣丞一起到了,都來拜見宣州的新使君。
薛老爺在一衆知縣裡看了一遍,先是跟幾個認識的打了聲招呼,然後纔看到了宣州別駕徐度,他趕上前去,拱手行禮:“使君。”
別駕是刺史的副手,如果刺史在場,薛老爺多半會稱一聲副使,但是這會兒刺史不在,他便以使君相稱。
徐度這會兒正坐在椅子上出神,聞言擡頭看了看薛嵩,有些愕然,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苦笑道:“待罪之身罷了,嶽極兄莫要如此稱呼。”
說到這裡,他他嘆了口氣,環顧了一眼在座的知縣們,感慨道:“這麼多故人,也就只有嶽極兄你,肯主動上前跟徐某搭話了。”
宣州多收加稅,他也是參與者之一。
畢竟領導都拿了,他這個副手沒辦法不拿,不拿就是自絕於領導。
而田刺史被帶走之後,他之所以沒事,則是因爲宣州這麼大攤子事情,不能沒有人打理,那位顧先生忙着趕回京城去,可沒有時間留在宣州等着朝廷派新官過來。
因此這位徐別駕,就被安排留在宣州代替刺史處理公事,屬於留職待參的狀態。
這種狀態,自然是不討人喜歡的,宣州其他官員,現在躲他都跟躲瘟神一般。
薛知縣已經無心官場,因此全不在意這些,笑着說道:“他們都是求上進的人,下官年紀大了,已經不求上進。”
他頓了頓之後,問道:“新刺史什麼時候到?”
“多半是下午。”
徐別駕回答道:“他們正商量着,要出城多少裡迎接。”
薛知縣扭頭看了看自己這幫子同行,搖了搖頭之後,開口道:“使君這裡,有田刺史的消息麼?”
徐度搖頭,默然嘆息:“進了京城就無有聲息了,朝廷各個衙門可能還要爭一段時間…”
“田刺史前途未卜,而徐某的前途倒很好卜算。”
他搖頭苦笑道:“新刺史一到,我多半就要下獄了。”
薛嵩跟着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有縣令喊道:“時辰差不多了,諸位同僚,咱們一道出城迎接新使君罷。”
衆人紛紛應和,薛知縣也被幾個相熟的知縣拉着,準備出城去迎接新來的刺史。
臨走之前,他看了看還在椅子上坐着的徐度,開口道:“使君不跟我們同去?”
“我就不去了。”
徐度搖頭道:“我是罪員,去與不去,沒有什麼分別。”
薛嵩無奈,只能跟着這幫知縣同僚們一起出城,去迎接新刺史。
這會兒還是初春,一衆穿着官服的老爺們,三三兩兩走在官道上,寒風吹來,將他們凍的跟鵪鶉一樣,縮着脖子走路。
好容易等到了新任刺史的馬車緩緩靠近,馬車緩緩停下來之後,從車廂裡探出個年輕人的腦袋。
這年輕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劍眉星目,留了八字鬍,模樣頗爲英氣。
看到了路兩邊迎候的縣令之後,他先是微微皺眉,然後站在馬車上,對着衆人拱手行禮:“諸位同僚。”
“我是宣州新任刺史崔紹。”
他大聲道:“大家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我先進城,在知州衙門等着諸位,咱們在知州衙門見面!”
說罷,馬車再一次動了起來,奔進了宣州城裡。
站在薛嵩旁邊的太平縣令,也是四十多歲接近五十歲的年紀,他跟薛知縣相熟,見狀微微搖頭,嘖了一聲:“馬車都不下。”
“這大冷的天,咱們這些人,真是冷臉貼了人家冷屁股。”
薛老爺無奈道:“沒聽到姓什麼嗎?”
這太平縣令先是一愣,然後啞然一笑。
“是了,姓崔。”
“那就說的過去了。”
這位太平縣令拉着薛知縣的衣袖,笑着說道:“走罷,看看這位新使君,能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在場十餘個縣令,此時神色各異。
一些年輕的縣令,聽到“崔”這個姓,都一下子變得興奮了起來,眉飛色舞的討論了起來。
還有一些,是田刺史的“親信”,這會兒都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一幫子人,又一路走回了宣州城裡,最終在知州衙門,正式見到了這位新刺史。
方纔在馬車上還是一身便服的崔紹,這會兒已經換上了刺史的官衣,他溫文爾雅的跟一衆縣令點頭示意,並且讓人安排了座椅,讓薛嵩等知縣排排坐,坐在了他的面前。
等到衆人都落座之後,這位新任刺史才緩緩說道:“崔某初來乍到,對於宣州的很多人,很多事都還不熟悉,在熟悉的過程中,有什麼錯漏之處,還請各位直言,不必避諱什麼。”
他頓了頓之後,才繼續說道:“不過有一件事,崔某現在就要跟各位同僚說清楚。”
崔刺史清了清嗓子之後,開口道:“這個事情,諸位大概都已經聽說了,越州裘賊作亂。”
“越州是東南重城,陛下知道了這個事情之後,對越州之變極其關心,本官離開京城之時,陛下還特意囑託過,讓我在宣州,對越州多上上心。”
“咱們宣州既然距離越州不遠,那麼這個事情就責無旁貸,本官在路上的時候,已經聯繫了江南東道觀察處置使鄭公。”
“鄭公說,剿匪平叛,最重要的就是錢糧,只要錢糧到位,浙東裘賊,遲早會被殲滅,被解送進京問罪。”
說到這裡,崔刺史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本官已經跟鄭公說好了,宣州會盡量支持越州的剿匪。”
“這會兒裘賊已經做大。地方上的糧倉都被他搶了,那邊的錢糧壓力很大。”
崔刺史沉聲道:“因此咱們宣州,要給越州官軍提供錢糧,不能讓前線的將士們斷了糧。”
“這個事情,本官已經與鄭公商量好了。”
他看向行人,摸着鬍鬚說道:“咱們宣州,每個月給越州前線,提供兩千石糧食,以及相應的錢物,保證前線的仗能打下去。”
“這個事情,宜早不宜遲,越早解決,越州那邊的壓力就能小一點。”
崔刺史掃了一眼在座的衆人,面無表情的說道:“各縣都上來,各自認下自己那部分的錢款。”
“很強勢啊。”
薛知縣旁邊的太平縣知縣聞言,低聲嘀咕:“真是上進,剛到宣州,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就開始想要用宣州的錢糧,做他自己的人情了,”
這位崔刺史,剛到任上,就要用宣州的資源,討好兩撥人了。
其一自然是皇帝陛下。其二則是越州那位正在跟反賊廝殺的觀察使…
薛老爺擡頭看向這位年輕的崔刺史,然後很快又低下頭,對着老朋友緩緩說道。
“看起來,似乎是個事功之人。”
太平縣令微微低頭。
“那要看怎麼個事功法了,有些事功,反而是害民。”
“少說兩句。”
薛嵩壓低了聲音。
太平縣令嘿嘿一笑:“嶽極兄看着就是。”
“有這種上官。”
“你我往後幾年,日子恐怕都不會好過。”
他這話剛說完,就聽到了崔紹喊他們的名字。
“薛嵩,杜應。”
等到二人上臺,崔刺史不慌不忙的看了他們,問道:“你們青陽縣跟太平縣,能出多少錢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