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璜雖然算不上君子,但平日裡,也談不上如何如何小人,如果是尋常時候,尋常人,該是誰的功勞就是誰的功勞,他裴璜也不屑去爭功。
但是這會兒,他覺得杜謙對他形成了威脅,因此必須要在皇帝面前,把杜謙這個人遮掩掉。
同時,他又覺得杜謙說的話很有道理,於是乾脆就把這些話,據爲己有了。
之所以會有這種心理,倒不是說現在的京城容不下一個杜謙,而是他裴璜,已經在皇帝身邊,扮演很多年“謀主”這個角色了。
他不願意有人替代他這個地位。
正好,杜謙的家人又都在東南,他一定不能在京城久留,於是鬼使神差,裴璜便撒了個小謊。
一直到走出崇德殿,這位裴三郎都還有些恍惚,他擡頭看了看皇宮裡的天空,沉默了許久,緩緩說道:“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裴璜揹着手,步履堅定:“你是要回江東了,我幫你瞞住,反而是幫了你。”
……
另一邊,安仁坊裡。
一個名叫韋遙的年輕人,大步走進杜家。
很快,還在家裡歇息的杜謙,便帶着杜來安還有幾個家僕迎了出來,見到韋遙之後,杜謙規規矩矩的拱手行禮:“見過少將軍。”
韋遙上下打量了一眼杜謙,卻沒有還禮,依舊揹着手,笑着說道:“是杜使君罷?”
杜謙笑着說道:“正是杜某,少將軍光臨寒舍,不知所爲何事?”
韋遙不答,只是左右看了看,問道:“杜尚書呢?”
杜謙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
這個韋全忠兒子,跟他爹一樣狂,他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家父親的晚輩,自己出門來迎他,已經盡到了禮數,這廝竟猶不知足!
不過杜謙是個很沉穩的人,聞言只是看了看韋遙,淡淡的笑道:“少將軍一直在京城,應該知道,家父生了病,因此告假在家。”
“他老人家現在還在房中休息,不方便見客。”
韋遙“哦”了一聲,看了看杜謙,問道:“沒記錯的話,杜使君應該是在東南任事,怎麼回京城來了?”
“杜某方纔已經說了。”
杜謙皺眉道:“家父病了,難道我這個做兒子的,不應該回來看一看?”
韋遙“嘖”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遍杜謙,笑着說道:“不愧是京兆杜氏,脾氣大的很,問也問不得了。”
他靠近的兩步,面龐幾乎貼近了杜謙,伸手拍了拍杜謙的肩膀,笑着說道:“杜使君不怕我?”
杜謙神色平靜道:“杜某一沒有犯國法,二沒有得罪少將軍,爲何要怕少將軍?”
“好。”
韋遙讚了一聲,拍了拍手掌,在他身後,幾個隨從捧着幾個盒子,送到了杜家的院子裡。
幾個盒子放下之後,韋遙笑着說道:“我爹聽說杜尚書病了,讓我帶着些東西,過來探望探望杜尚書,既然杜尚書病重,韋某就不打擾了,勞煩杜使君替我轉告杜尚書,讓他好好養病。”
韋遙頓了頓,繼續說道:“養好病之後,儘快回咱們辦差罷,要不然外面還以爲,杜尚書是在給誰使臉色看。”
說罷,這位少將軍又瞥了一眼杜謙,笑着說道:“還有,杜使君…膽子不小。”
這句話一說完,他扭頭就離開了。
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杜謙緊皺眉頭。
杜來安站在他身後,也忍不住握緊拳頭,怒聲道:“好張狂!”
“他老子當年進京城到我們家,還要客客氣氣的給老爺遞拜貼呢!這小子昂首挺胸就進來了!”
“不要再說了。”
杜謙回頭瞥了他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形勢比人強,這會兒不得不嚥下這一口氣,你帶人在門口盯着,看咱們家附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我去見父親,”
杜來安應了一聲,一路奔向門口,而杜謙則是來到後院,尋到了正在書房寫字的杜廷杜尚書。
大致說了一遍情況之後,杜尚書手中的毛筆停了下來,一個靜字也寫的歪七扭八,他搖頭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躲不過去的,終究躲不過去。”
杜謙低頭苦笑:“大概六部尚書裡,只有您一個人告病在家,所以被韋全忠注意到了。”
他頓了頓,低頭道:“那個韋家的小子,說話很不客氣,也可能是從東南迴來的我,引起了他們家的注意。”
杜尚書悶哼了一聲:“那個混球,從朔方軍佔了進城之後,或者明搶,或者脅迫,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女子了,跟他爹一個貨色。”
說到這裡,他放下毛筆,嘆了口氣道:“躲是躲不住了,爲父過幾天,便回衙門裡上班,哪怕一時沒有忍住,得罪了他…”
“不過是一條性命。”
他看着杜謙,低聲道:“爲父回衙門那天,你便動身離開京城,回東南去,顧好你的小家,還有你三哥一家。”
杜尚書輕聲道:“你三哥,遠沒有你精明,碰到事情了,你多提點提點他。”
大家族的行輩,都是堂兄弟之間排。
金陵的杜和,乃是杜謙的親兄長,也是杜尚書的二兒子。
杜謙,則是杜尚書的小兒子。
杜謙低聲道:“爹,且忍氣吞聲幾年,一定忍住。”
“如今這個局勢,一定不會長久。”
杜尚書笑着說道:“放寬心,放寬心,你爹這麼大年紀了,難道還不如你懂忍耐二字?”
杜謙這才點頭,思索了一番之後,繼續說道:“爹,這幾天我想見一見裴器。”
裴器,是裴璜的父親,也是朝廷的吏部尚書。
杜尚書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問道:“是給你討官,還是給李雲討官?”
“都討,都討。”
杜謙笑着說道:“同時,您回朝廷之後,要想辦法替我,遞一份奏書給天子。”
杜尚書低聲道:“這個節骨眼,給天子遞文書不難,但是瞞過他們三人就不太容易了,你說給爲父聽一聽,爲父找機會,密奏天子。”
杜謙點了點頭,把自己想說給天子的話,說給父親聽了一遍。
也沒有什麼特別機密的內容,就說一旦朝廷需要,江東數萬兵馬,一定唯朝廷馬首是瞻。
“爹…”
杜謙低聲叮囑道:“一定要跟陛下說到,江東數萬兵馬這一句。”
“其他話,都不如這一句要緊。”
杜尚書默默點頭:“爲父記下了。”
他看着自己的兒子,問道:“我兒想要什麼官?”
“金陵府尹。”
一直到現在,杜謙在朝廷裡的身份,依舊是越州刺史,不過是以越州刺史的身份,一直在幹着金陵府尹的活,甚至是江東觀察使的活。
“父親要讓陛下覺得,我雖然迫不得已,在江東任事,但我始終是朝廷這邊的,我在江東官位高一些,便能對李使君多一些掣肘。”
“但是這話,又不能明說。”
杜尚書笑了笑:“我兒放心,做官這麼多年,爲父最擅長的便是這個。”
“那李雲的官職,你想給他要什麼官?”
“爹。”
杜謙摸了摸下巴,問道:“江東,能設經略使麼?”
“以前沒有。”
杜尚書揹着手,想了想。
“不過現在的朝廷,設什麼官職都不奇怪。”
杜謙想了想,又笑着說道:“他的官職,其實有沒有都不太要緊,能成則成,不能成拉倒。”
“不甚要緊。”
杜尚書笑着說道:“能給他討個官,我兒回去也好交差。”
“那倒不會。”
杜謙揹着手,輕聲說道:“爹您沒見過他,他那個人…”
“相當務實。”
…………
正當杜謙在京城替江東謀取發展空間的時候,江東…準確來說應該是江淮,一件大事情,正悄然發生。
金陵城,府衙裡,一個一身布衣,看起來與尋常百姓沒有任何分別的中年人,站在李雲面前,低聲道:“使君,江北平盧軍,大規模異動。”
李雲放下毛筆,擡頭看了看這個中年人,問道:“詳細說。”
中年人低頭道:“是。”
“至少有兩三萬的平盧軍同時動作,正在悄悄包圍揚州。”
“根據情報,他們準備,佔住大江北岸,截斷江南支援江北的途徑。”
“劉司正預估,平盧軍是想要再一次圍住揚州城。”
李雲深呼吸了一口氣。
看來,平盧軍已經吃掉了目前他們能吃掉的所有地盤,現在準備要把李雲安在江北的“釘子”給拔除掉了。
這段時間,李雲將幾乎八成的情報資源,全部投在了江北,以至於他對於江北情況的瞭解,遠勝江南本土。
如今,這些情報資源,似乎終於派上了用場。
他李雲,終於耳聰目明,未卜先知了!
李某人放下手中的毛筆,問道:“趙將軍怎麼說?”
這中年人低頭道:“趙將軍已經在收縮兵力,將揚州境內各縣的兵力,統統收回到揚州城裡,並且盡力聚攏糧食,趙將軍說…”
“哪怕被圍城,他至少可以守半年以上。”
“好。”
李雲撫掌笑道:“轉告他,不要大意,敵人捲土重來,說不定在揚州城裡佈置了一些安排。”
這中年人低頭道:“屬下遵命!”
李雲站了起來,繼續說道:“再跟他說。”
“若是真的被圍城了,一定要堅定守住。”
“我會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