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鬆鬆吐出一口氣,聲音冷峭。
“府中如今是大嫂執掌中饋,母親喜靜,平每日多數時候都在禮佛,平日也不必去請安。”
“做我的新婦,你可以不通庶務,不通詩書......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
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好事?
崔令鳶高興得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當慣了鹹魚,原本以爲日後要提高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了,其實只不過是挪了個窩繼續躺平。
不僅不用提防着別人,有自己一方小天地,老公還約等於無??
雖然餓極,崔令鳶還是展開一張笑臉,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郎君放心,我一定老實。”
她這般坦蕩蕩,答應得爽快,叫沈晏詫異的同時,又不夠放心——她,真的能做到麼?
光看她此刻的眼神,倒是殷殷切切,不知真假。
沈晏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裡,連她輕聲叫他好幾句都沒聽見。
低頭自顧出神了會,沈晏再擡起頭,就見對方正腳步虛浮,艱難地往桌邊走去,不禁皺眉:“怎麼了?”
餓得腦袋發懵的崔令鳶盯上了紫檀桌上一碟子棗糕,正扶着牆慢慢挪過去。
隆重的嫁衣襯得她這動作有些鬼祟。
低血糖的暈眩來得這樣倉促,她一時之間無力回答他的問題。
原本坐着還好,只是餓得出冷汗,力氣還是有的,沈晏又不理她,崔令鳶便盤算着去拿盤糕點過來。
一站起來就發現她還是高估自己了。
短短几步路的距離,她眼前模糊成一片白茫,暫時失去了聽力,腳步也虛浮起來——唯獨嗅覺變得異常靈敏。
又累又虛又氣,人氣急之下就容易暴躁。
她心裡已經罵了剛纔那喜娘一萬遍,爲什麼非叫她餓着肚子等,沈晏可是在外面吃飽喝足才進來的!
正想着,沒注意腳下胡毯縫隙,被絆得一崴,身子就朝前栽去——說是栽,在沈晏看起來,就是爛泥似的軟趴趴癱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遲遲沒降臨,崔令鳶垂眸瞥見一雙黑色的男式皁靴,皁角的清香味鑽入鼻尖。
是......沈晏。
屋子裡只有他們二人。
她緩了緩,攢勁靠着對方的手試圖站起來,未果。
沈晏試圖撤出自己的手,未果。
崔令鳶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攀住他的袖子了,春蔥般的十個指尖泛着淡淡白色,映在灼灼喜服上,虛弱晃眼。
她攀得這樣緊,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沈晏面無表情,低頭看她,想問她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她舔了舔脣,努力蹙眉,擠出兩個字:“棗......糕...”
“什麼?”沈晏卻因爲沒有餓得發暈的經驗,沒有聽明白她的話。
“......”
眼前之人再沒有開口。
就在他即將失去耐心,打算放開她不管之前,崔令鳶終於直挺挺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崔令鳶在想,她大抵是頭一個新婚夜餓暈過去的新娘子吧。
太抓馬了。
——
崔令鳶暈倒之後,沈晏本打算叫大夫來,她的那兩個貼身丫鬟卻說不必驚動,一人跟他要了麥芽糖,化在溫水裡,用筷子給她灌了下去。
另一人則忙去點膳。
手腳麻利,似見慣了這場面。
果然崔令鳶幽幽轉醒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要飯吃。
她餓得很,只揀了那今日酒席上多出來、仍溫在竈上的隨意幾樣湊合。
不過寧國府廚子廚藝精湛,普通的食材都能做出許多花樣來。
一碟煎豆腐,一碟茭白鮓,一碟蜜炙鳩子,一碟沙魚膾,一碟雕花筍,一碟糟鵝掌。
崔令鳶撩起袖子,先快快地填了一整碗米飯進肚,墊個底兒,再來一碗菜湯泡飯,連扒帶喝快速解決了。
兩碗下肚,猶不知足。
茴香很懂她,立馬又給她添了碗滿滿的。
沈晏從來沒見過這麼能吃的人。
丁香小心看看沈晏臉色,再看看自家三娘臉色,來回糾結。
她吃得又快又幹淨,最後端起碗將碗底的飯扒光,又喝了一碗熱熱的蓴菜羹,這才覺得好多了。
沈晏爲自己方纔誤會她耍花招而導致她暈過去而感到愧疚。
看她這餓極了的吃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默然半晌才道:“剛剛在屋裡,沒吃些糕點墊肚子麼?”
崔令鳶瞪大眼:“剛剛那喜娘說——規矩上,不能吃東西。”
喜娘?
沈晏從未吩咐過她這些“規矩”,想必是母親那兒的安排——以此對這個不大滿意的兒媳婦進行規訓。
沈晏是個孝順的郎君,也一直覺得母親對他們兄弟三人皆教導有方,不溺愛、不偏心。
對兩位嫂嫂亦是寬和照顧有加,婆媳和睦。
可在崔三娘一事上......他並非質疑母親所做對錯,只是覺得,時日還長,若對方真有不妥之處,再提點、懲戒,也不遲。
如此有些過了。
在微妙的氣氛凝滯之間,沈晏的心態也悄然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飽食一頓之後,崔令鳶的精神頭恢復了,手腳也有勁了,碳水帶來的滿足讓她又恢復了那副寬容的心態,也開始不好意思起來。
剛纔餓得太急,便沒顧忌吃相,是以她現在格外端方優雅地捧着一碗羹,小口慢舀着品嚐,和剛纔風捲殘雲的模樣判若兩人,企圖彌補一些形象。
兩人離得不遠,心思卻不在一處。
丁香見狀,忙拉着茴香退下了。
出來後,茴香摸着手臂上起的疙瘩,有些惴惴問:“我怎麼覺得郎君和娘子怪怪的?”
怎麼怪怪的?
怪客氣的。
連粗枝大葉的茴香都發現了,心思細膩的丁香自然也發現了。
小娘子和郎君坐在兩處不言不語的,就是兩國使臣見面都不帶這麼客氣。
她們在裡面呆了小半個時辰,攏共就說了那兩句話。
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別多話。”
這兒是寧國府,不比在侯府裡。
想來也是,兩家過了定的親事,突然換了她們小娘子嫁......就算寧國府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捏着鼻子應了下來,府裡對她們小娘子又能有多少看得起?
沈三郎比那位沈五郎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說不定,人家還以爲是她們小娘子使的手段,攀高枝呢!
丁香是個聰明姑娘,一下便猜中了沈晏是怎麼看待這其中關節的。
丁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出去跟人解釋是二娘子主動要嫁給那沈祉的?鬼信!
罷了,想來相處一段時日後,郎君和夫人一定會改變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