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迎親隊伍的嗩吶聲已經逼近了,聽動靜似乎已繞過二門,往後院來了。
新嫁娘雙腳不能沾地,要由兄長背上花轎。
崔令鳶與崔應璞的關係要好一些,不過,這樣的日子,崔應璞自然是去揹他的親妹妹崔令窈了。
故崔令窈一出門,看見的是二兄崔應理。
崔應理雖然與女色上風流荒唐了些,但也勉強算個疼愛弟妹的好兄長。
二人幼時又一起逃過學,很有些革命友誼基礎。
崔令鳶衝他展顏一笑,明晃晃地晃了在場所有人的眼:“有勞阿兄。”
崔應理眼裡閃過一絲驚豔,笑道:“三娘今日好風華,日後,便是大娘子了。”
崔令窈在院子門口與她碰上,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又微微垂目整理衣襟。
自己身上的嫁衣做工比三孃的要精緻華貴不知道多少,冠子也是七鳳的,三娘只有五鳳。
可是,三娘一出來,還是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走了......
她恨很地揪了下喜帕,然後,想到夢中場景,她復又冷笑:看吧,到時候當上誥命夫人的可是她!
許姨娘躲在人羣后頭,一邊抹淚一邊驕傲,與有榮焉:看吧,這可是我許清梅的女兒!
糖點銅錢等已經準備好了,撒了一路。
崔夫人親自爲二人蓋上蓋頭。
蓋上蓋頭之後,可見的視線範圍便只有自己腳下這一寸,崔令鳶試探性地伸出腳摸索,穩穩伏在了崔應理的背上。
在上花轎的那一瞬,動作幅度帶起的風捲起蓋頭一角,她看見了眼前同樣身穿大紅喜服的修長身影,以及一雙骨節分明、執着同心紅綢的大手。
沈祉成親的宅邸是寧國公的一處空置別苑,並不在寧國府上,故出了府門後,崔令窈的花轎向東,崔令鳶的花轎向西,很有些分道揚鑣的意思。
隨着起轎,身後關於崔家的一切越來越模糊,崔令鳶也掐緊了手心軟肉,試圖緩解緊張。
不過,在坐了許久的轎子之後,她漸漸的也沒那麼緊張了。
寧國府似乎很遠,崔令鳶只覺得走了許久,又似乎很近,感覺不一會兒轎子就停下了。
沈晏將紅綢的另一端塞進她手中,牽引着她一步步完成那些禮節,進入內室,坐喜牀。
而後婚房中的人都隨新郎出去吃酒席了,只剩喜娘端着一柄挑杆守在她身邊。
等了許久,都沒有動靜,室內安靜得連燭火的嗶剝聲都可以聽見。
沉沉頭飾壓得她肩膀痠痛,今天一整天消耗了太多體力,清早吃的那半碗甜羹早消化完了,此刻已然腹中空空,眼冒金花。
崔令鳶前世吃過不少別人的喜酒,真臨到自己才知道原來這麼累,並不是只用美美美就可以了。
唯一的好處便是寧國府財大氣粗,室內的冰鑑擺得夠足,夠涼快。
六月底的天氣,她穿得裡三層外三層坐在這兒,心緒還這般紛亂,竟不一會兒就涼快下來了。
只胃裡依舊抓心撓肺的餓。
她實在忍不住的時候,輕聲問道:“喜娘,我頭暈,餓得難受,能不能拿一碟子點心來給我墊墊?”
這喜娘並非鎮北侯府的那一個,而是寧國府人,此刻垂首道:“娘子,這不合規矩。”
娘子?崔令鳶恍惚了一瞬,纔想起來,是了,她成親了,以後便該改口稱娘子了。
崔令鳶聽出喜娘語氣中冷淡,抿抿脣,不再說什麼。
心想到這寧國府的人都這般凍人麼,那難怪沈晏是那樣一副冷竈了。
好在不一會兒,外頭就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到了新房跟前。
她知道大約是沈晏進來了,忙端正坐好。
喜娘唱詞,接着蓋頭被輕輕挑開,崔令鳶眼前驟然一亮。
她擡頭,正對上沈晏那雙自成風流的桃花眼。
新婚夜,沈晏臉上依舊淡淡的,如山巔皚皚之雪。
只是周身沾染的酒氣出賣了他此刻似乎並不清醒,臉上微微緋紅,將面容更加襯托出幾分瑰麗豔色,比原先那副冷淡活棺材的樣子多了抹生動。
雖醉了,人卻依舊站得很直,身姿如鶴,一如前兩次見面。
沈晏剛剛也在打量她。
盛裝打扮之後,崔三娘子果然更加嬌豔了。
室內燃着八對兒臂粗的龍鳳喜燭,瑩然生光,襯得她烏黑雲鬢上的金釵熠熠生輝,步搖墜下的細碎流蘇格外的閃,脣上一抹嫣紅,面中霞色,直暈染到眼尾,合着一雙狐狸眼眸中波光粼粼,像是受了委屈哭紅的一般......
簡直比那日園中盛開的芍藥還更豔麗。
怎麼會,自己分明最厭惡眼前這種心機深重的女子,怎麼會欣賞?
沈晏趁她看過來前及時移開眼,面上恢復了漠然。
崔令鳶也低下頭,順勢做出一副新嫁娘的羞赧神情。
喜娘一早安靜退了出去。
接下來的流程,是要喝交杯酒,喝過之後還要用紅絲線系在一起,而後一同拋入牀底。
沈晏目光未在她臉上做過多停留,轉到桌邊拿起酒壺,斟了兩壺酒,一言不發喝下,系絲線、拋酒杯......
分明是規規矩矩按着習俗來的,崔令鳶卻總覺得他似乎有些敷衍,心不在焉,也許是喝多了的緣故。
這麼看來,沈晏的酒品應當不錯,若日後官場應酬喝高了,也不至於烏糟糟的惹她心煩。
崔令鳶上輩子見過太多酒品差的男人,喝醉之後得意忘形,開黃腔、藉機揩油、逼迫小姑娘。
酒品見人品,暴露本性。
況且她自己本身也沒對這門親事抱太大的期待,只當是搭夥過日子。日後她不會要求他什麼,自然也不希望對方來擾亂她的生活——
崔令鳶剛在心中歲月靜好完,嘴角還彎着淡淡的釋然笑意,就見沈晏慢慢在她身前坐下,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分寸——也是後世常說的社交距離。
他開口,聲音清寒,語速略微緩慢,卻沉穩有力:“你大概還不太瞭解府裡。”
崔令鳶一凜,這是要給她介紹府裡形勢了?
她自然是知道寧國公夫人育有三個兒子,沈晏是最小的一個,卻是最出色的那一個,未來保不準在他和沈大郎之間選誰繼承國公之位呢。
果然,利益驅使人心。
難道便是爲了這個,兄弟隔閡,妯娌相爭??
顧不得吃瓜,她當即正襟危坐好,擺出一副乖巧聽課姿勢,準備記下保命要素,以免哪天踩了坑。
沈晏一看她這積極主動的架勢,剛準備好的詞卡了殼兒:“......”
他就說,他不喜歡太上進的心機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