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還來?夏之白還有完沒完了?(第三更)
“方向確定了,用人就是決定性因素。”朱元璋身子微微一晃,將手中奏疏合上,他緩緩站起身,揹負着雙手,邁着沉重的步子,走下了臺階。
“父皇.”朱標滿眼擔心。
朱元璋沒有回頭,平靜的道:“咱沒事。”
“坐久了,累。”
朱標將手中燭火放在一旁,伸手將朱元璋攙扶着。
父子二人並肩而行。
踏着月色,行走在空闊的大道上。
朱標遲疑了一下,問道:“父皇,夏之白的奏疏,究竟說了些什麼?爲什麼能讓父皇都心神不寧?”
朱元璋搖了搖頭,沉聲道:“上面寫着夏之白的野心。”
“他想總領天下!!!”
朱標臉色驚變。
朱元璋冷冷看了朱標一眼,不滿道:“咱還在,有什麼好慌的?”
“天下所有人都小看了夏之白。”
“咱也一樣。”
“他比咱對天下的認識還深,瞭解的也更深徹,也比胡惟庸這些亂臣賊子更危險,因爲他深刻的知曉,如何才能動亂天下,也知道如何招攬人心。”
“這大半年來,鹽運司那些人,一直在各種算計,朝堂乃至地方,都以爲夏之白,會被這些事牽住心神,但夏之白根本就沒有,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走地方上。”
“咱雖不知夏之白具體做了什麼。”
“但很明顯。”
“他對咱大明的官員、士人、農民、佃戶、各類僱工、商人、工匠等都做過深入瞭解,不然寫不出這一篇疏。”
“他在告訴咱,想守住大明天下,就必須拉攏小資產階級,親近半無產階級跟無產階級,同時要打壓中產階級跟打擊地主階級,讓百姓手中的田,能始終留在百姓手中。”
“他這是在教咱做事呢。”
朱標一愣。
他苦笑一聲,只能嘆息。
他的確沒有看這篇疏,僅僅是開篇,就讓他感到頭皮發麻了,這般‘雄文’,唯有父皇看過之後,才能下定論,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看。
他同樣不能。
因爲這關乎到大明的政治正確。
朱元璋揹着手,背脊有些佝僂,望着高懸天空的皎潔明月,喃喃道:“雖然咱對這篇奏疏很生氣,但也不得不承認,夏之白的天下的剖析很鞭辟入裡,也很發人深省,當今天下的義利觀真的變了。”
“書中所寫的天下,已然是不能再現了。”
“父皇爲何會這麼說?”朱標一臉不解,眼中滿是驚疑。
朱元璋沉聲道:“古時右儒而左賈,咱大明卻隱隱已有右賈而左儒的情況了。”
“咱在,尚且能壓制,但假以時日,只怕蓋詘者力不足於賈,去而爲儒,贏者纔不足於儒,反而歸賈,此其大抵也。”
朱標面露驚容。
他凝聲道:“父皇這斷不可能。”
朱元璋嗤笑一聲,道:“你太高看這些士人了,這些人趨炎附勢,早就掉進了錢眼裡,他們當官就是爲了發財,誰又會真的把治理天下當回事?”
“咱其實早就看明白了。”
“只是咱一直沒想明白,但今天,夏之白給咱講明白了。”
“宋代以來,天下的讀書人太多了,讓太多地方的地主豪強竊據了權勢,這些人心中只有私利,而無公心,因而宋代才這麼積弱,甚至這些人還始終在阻攔朝廷變強,甚至是主動賣國求榮。”
“咱大明的官員也一樣。”
朱元璋目光微闔,眼中閃爍着寒芒。
他的確心緒很沉重。
有對大明日後的擔憂,也有對大明今後的思考。
經過這短暫的調整,他已明白了爲何夏之白會說出‘方向確定了,用人就是決定性因素’的話了,因爲他過往的治國觀念錯了,因而無論再怎麼殺人,都無濟於事,因爲換上來的人沒有變化,只是換了一批同樣的人。
除非換思想!
將過去的治理理念換掉。
重新從天下選拔一批順從新思想的人。
如此。
天下才會有真正的改觀。
朱元璋揹負着手,穩步的朝前走着。
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朱標一言不發的緊緊跟在身邊,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父皇這麼專注跟認真了。
這也足以證明,夏之白上的奏疏,對父皇的衝擊之大。
義利觀!
最終要拋棄義,只留下一個利!
一切以‘利’爲導向。
重定天下。
天下若是直接沒有了士,只認定官吏是地主,這對天下有什麼影響?朱元璋心中在不斷思索着,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錢,地主也是民,也要納糧交稅,也要去服役。
但這個念頭,只是剛一生出,朱元璋就否決了。
這不可能。
若是真這麼做,無異於自絕於‘士’階層,大明本就不怎麼爲士人所喜,若是直接取消了士的優待,只怕會遭到天下範圍內的口誅筆伐,他不怕士人,但就像是夏之白所說,地方的百姓可經受不住士人的蠱惑。
到時指不定地方會亂成什麼樣。
同時否定了‘士’,誰來替大明當差做事?
靠那些武將武官?還是靠他朱家的子弟?只怕都靠不上。
唯一的好處,就是殺人更方便了,若是這些官吏真的太過火,直接殺了以平民憤,再也沒有任何顧忌,還能將這些官吏霸佔的田地,重新分發下去,繼而籠絡地方百姓之心。
但他不需要。
他殺這些官吏,本就不需要理由。
理由?
隨便找一個就是。
朱元璋想了很多,腦海中涌現了很多思緒,最終都爲他一一否決了。
他現在的腦子徹底亂了。
他一方面認可夏之白的觀點,但另一方面又不知該如何自處,根本想不出那種情況下,天下該如何治理。
心亂如麻。
良久。
朱元璋停下了腳步。
他看向朱標,臉上露出幾分疲態,疲倦道:“老大,你說這天下真能按夏之白說的那麼變?這天下真能經得起那麼大的變動?這天下當真就他一個是聰明人?”
朱標苦笑一聲。
他又如何能給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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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就不知夏之白寫了什麼。
只能支支吾吾的道:“兒臣愚笨,也想不到辦法。”
朱元璋看着朱標,也是嘆息一聲,準備回奉天殿去,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腦海中又不禁想起了夏之白之前說的那些話。
廢士。
提高工農商。
朱元璋目光微凝,眼中閃過一抹狐疑。
他感覺夏之白似乎一直在那麼做,也一直在推進着。
就在朱元璋沉思時,樸狗兒突然小跑了過來,他朝朱元璋跟朱標恭敬的作揖道:“陛下,驛站那邊送過來一份奏疏。”
“驛站?”朱元璋蹙眉,隨即目光一冷:“北疆出事了?”
“拿過來!”
朱元璋臉上陡然浮現一抹狠色。
樸狗兒恭敬的將一份奏疏遞了過去,低垂着頭,顫巍巍道:“回殿下,不是北疆的,是夏之白剛送來的。”
朱元璋剛拿到這份奏疏,眼中就露出一抹厭惡,但還是伸手接過了。
他擡眸掃了一眼。
臉更黑了。
“這個夏之白,真以爲咱不敢殺他是吧。”
“真是豈有此理!”
“咱是不是給他臉了,還問起咱來了?”
“他算什麼東西?!”
朱元璋勃然大怒,他將這份新的奏疏緊緊抓在手中,更是直接揉成了一團,眼中的怒火幾乎是化爲了實質,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蹬鼻子上臉,就算是當年的陳友諒,也沒讓他這麼怒不可遏過。
他是真被夏之白給氣住了。
纔看完一份奏疏,攪得他心如亂麻,又送過來一份。
這開篇更簡單明瞭。
十問洪武!
他堂堂的大明皇帝、九五至尊,輪得到夏之白在這指指點點?他還在這裡評頭論足起來了,真以爲在北疆走了一遭,實地體察了民情,就可以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慚了。
樸狗兒被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一臉的委屈。
他又哪裡知道這些,只知道這是夏之白送來的,前面見陛下如此重視,又哪裡敢生出半點怠慢,剛聽聞有新的奏疏送來,就急忙將這份奏疏給取進了宮。
朱元璋心中實在氣不過,擡起腳,就將樸狗兒一腳給蹬飛了出去,怒罵道:“以後夏之白的奏疏,不用這麼急着送過來,咱要是天天看他的奏疏,咱不知要少活多少年。”
“長這麼大兩個眼睛,就一點都不來事?”
朱標勸道:“父皇,樸公公也是一時心急,並無惡意跟壞心。”
“咱不怎麼看,咱倒是覺得,這一個個的,都指着看咱笑話呢。”朱元璋冷笑一聲,眼中的怒意絲毫沒有消減。
朱標朝前走了幾步,遮住樸狗兒的身形,背對着,朝樸狗兒做了做手勢,讓樸狗兒快點離開,他可是知道,自己父皇如今正在氣頭上,保不齊就會殺人泄憤。
樸狗兒跟隨父皇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麼冤死,實在太冤枉了。
而且其他宦官父皇用着還不一定順手。
一來二去。
可不知會生出多少殺伐。
樸狗兒見到朱標的手勢,眼中露出一抹感激之色,朝着地面恭敬的磕了磕頭,連滾帶爬離開了四周。
朱元璋瞪了朱標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麼。
朱元璋捏着成團的‘奏疏’,就這麼走回了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