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天下社會各階層的分析·疏!
在花綸三人閒聊之時,一封奏疏從數百里外,送到了應天府。
與此同時。
一輛馬車踏上了歸程。
奉天殿。
已到了日暮時分。
朱元璋還沒有就寢,隨着六部尚書中四部的空缺,相關政事都落到了他一人身上,即便有朱標幫助,朱元璋依舊每天需處理奏疏到深夜。
朱元璋打了個哈欠,喝了一口濃茶,提振了一下精神,繼續批閱起了奏疏。
這時。
殿外響起了細索的腳步聲。
雖沒有見到來人是誰,但通過這沉穩的腳步,朱元璋知道是朱標來了。
朱元璋沒有擡頭,淡淡道:“咱今日還有一些奏疏要處理,等咱將這些奏疏處理完,咱再去休息,你別一個勁的來催咱。”
“咱心中有數。”
“不會把自己累着的。”
“國家大事,片刻都耽擱不得。”
“咱要是偷懶一日,明日就必須要多處理不少,這一日復一日,這些政事就都處理不完了,那咱這天下豈不就亂了嗎?朝堂地方的官吏都等着咱做安排呢。”
朱標進殿。
他恭敬的朝朱元璋作揖道:“父皇,兒臣今夜前來,除了是想勸父皇早日歇息,還有另外的事稟告。”
“講!”朱元璋震了震袖,目光依舊在奏疏上。
“夏之白送來了一份奏疏。”
一語落下。
舉殿瞬間安靜下來。
朱元璋落墨的筆,微微停了一下,隨後才繼續落筆,他冷笑道:“夏之白?他的奏疏說了些什麼?難不成是想讓咱,將鹽運司的官員抓了殺了?”
朱標苦笑着搖頭。
朱標道:“父皇這奏疏”
“兒臣不敢看。”
朱元璋擡起頭,眼中露出一抹狐疑。
他的目光在朱標身上來過掃過,沉聲道:“你是太子,有什麼不能看的?他私下做的那些事,當真以爲咱不知道?”
“咱心裡跟明鏡一樣。”
“不外乎爲了完成他那門子,統一北方鹽市的事,對老二老三他們,做出了一堆的承諾,這些事咱早就知道了,既然老二老三他們都同意了,咱還能有什麼意見?”
“你不僅得看,還得好好看,看仔細了。”
“伱的這些弟弟,雖然明面上一個個都服服帖帖,但心裡鬼點子多着呢,壞心思那是一個接一個,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你日後想把你這些弟弟收拾服帖,就得對他們做的事,瞭解的一清二楚。”
“只有這樣,他們纔會怕你。”
“也纔會敬你!”
朱元璋語重心長的教導了一番。
朱標苦澀一笑。
他知道父皇是會錯意了。
以爲夏之白的奏疏,寫的是這大半年跟北疆藩王接觸的事,以及他私下對自己那些弟弟做出的承諾,尤其還答應了一些過分越界的要求,擔心自己會因這些東西生出不安跟擔心。
父皇是在寬自己的心。
但父皇錯了。
朱標垂首,望着手中的奏疏,只感覺有些抓不住,沉聲道:“父皇,你還是親自看看吧,夏之白所寫,不是他在北疆的經歷,而是他通過遊歷北疆,對當今天下階層做出的總結認識。”
“這份奏疏的名字——”
“當今天下社會各階層的分析·疏!”
“兒臣沒有說謊。”
“這份奏疏兒臣的確不敢看。”
“僅僅看了開篇,兒臣就已全身發寒,不敢再繼續下看了。”
“這份奏疏是夏之白寫給父皇的。”
“兒臣惶恐。”
朱標躬身作揖,將手中那份厚厚奏疏,恭敬的往前擡着。
朱元璋一愣。
他深深的看着朱標,眼中露出一抹嚴肅跟凝重。
他知道自己這長子的脾氣,不喜撒謊,能讓朱標都感到不安,足以證明,夏之白所寫這份奏疏的緊要。
朱元璋擱下筆,掃向一旁的樸狗兒。
樸狗兒當即會意,小心翼翼的去接過這份奏疏,恭敬的放到了朱元璋書案上。
朱元璋伸手,將這份奏疏翻開。
只一眼。
朱元璋就不禁背脊一直。
他將這份奏疏合上,道:“除了標兒,其餘人都退下。”
樸狗兒等服侍四周宦官連忙應諾,快步走出了宮殿,出去還不忘叫離了四周侍從。
朱元璋手掌壓在這份奏疏上,一雙虎目壓迫性十足的看向朱標,問道:“這份奏疏可還有其他人看到?”
朱標搖頭。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這個夏之白,真是無法無天,他還想重定天下綱常不成?一個臣子,還替咱考慮起來了,還在這裡指導咱,讓咱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朱標苦笑一聲。
心中同樣不太平靜。
他的確沒有看完,但只是開篇,就足以讓人瞳孔地震。
誰是大明的敵人?誰又是大明的朋友?!
這就是開篇!
當看到這個開篇。
朱標就知道,這份奏疏非同尋常,也連忙送了過來。
朱元璋目光陰晴不定,眼中更是閃過強烈殺意,只是在猶豫了許久之後,還是將這份奏疏翻開了。
這份奏疏很厚。
以往這樣的奏疏,朱元璋根本不會親自看。
只會讓翰林院的學士唸誦。
但這一份。
他必須親自看。
也只能自己親自來看。
“誰是大明的敵人?誰又是大明的朋友!”
“這是大明實現長治久安必須要解決的問題,也是大明必須要面對去處理的問題。”
“大明開國以來,屢興大案,從最初的空印案,胡惟庸案,到最近的郭桓案,每次查處的官員,都以數千計,朝廷誅殺的奸臣侫人都高達數萬,但真正取得的鬥爭成效微之甚微。”
“根本原因便在於陛下‘着相’了。”
“陛下陷入到了舊時代的思想旋渦,認識不到誰纔是大明真正的朋友,誰纔是大明真正的敵人,分不清好壞,辨不明真僞,只靠着殺伐,只不過是新瓶裝舊酒,自欺欺人。”
“想辨明真正的敵友,不可不將天下社會各階級,做一個大概的分析。”
“當今天下社會各階級是何樣?”
“之前實在說不清。”
“也認識不明。”
“然經過這九個多月,行走在北疆山川,數千裡的里程,見識數以萬計的百姓,對當今天下的社會階級,已有了一定明確的認識。”
“也越發知曉天下的缺憾在何處。”
“天下人都被騙了!”
“士農工商,根本代表不了天下階級。”
“用士農工商這套理念,生搬硬套在大明治理上,只會將天下引入歧路。”
“究其根本。”
“天下的義利觀已發生了根本變化。”
“從古至今,華夏的士大夫,秉承的都是‘以讀書爲上,辦事爲下’,以爲‘農、工、商業’,皆爲小人之學,係爲小人所設,而‘大人’所不爲也。”
“殊不知小人才是天下多數。”
“而世上的經營,遂當以多數爲標準。”
“然如今的天下學問已嚴重脫離了國計民生,士大夫的能力,根本比不上他們所鄙視的小人與夷狄。”
“形式大於意義,形式也大於內容。”
“如今的士人,真正治理的官吏,已經嚴重脫離實際,生活也脫離百姓,這兩個‘脫離’,註定會造成天下社會上下脫節,而這種脫節由來已久,過往的‘士農工商’階層,在這種脫節下,已然瓦解了。”
“華夏開化最早,文明悠久,宋代以降。”
“隨着東漢印刷術的出現,天下讀書識字的難度,大幅降低,讀書人成堆。”
“但頭腦發達伴隨着的是動手能力的下降,知性的發展,也同時伴隨着情感與意志的退化,在意志力方面,從漢代開始,中原的士大夫在一步步的退化,到了宋代時,已不如夷狄了。”
“經過元代八十九年的統治,如今的士人已不能被稱爲士人了。”
“他們追求的只是文明的形式。”
“而非實質。”
“捨本逐末的結果,必然是求榮取辱。”
“秦漢門閥,隋唐貴族,這些士大夫還有着主流士人的操守跟堅持,但在元代及當代,天下的士大夫跟過去的門閥貴族相差太遠了,他們也沒有那個品性被稱爲士人,只是一羣披着士大夫外衣的地主。”
“這羣人只能被稱爲‘士紳’!”
“天下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轉變,一來是東漢時出現的造紙印刷術,二來是宋代讀書成本的下降,造成大量社會底層的地主,掌握了知識,隨着元代暴政,這些掌握知識的地主,因爲天下動亂,已大幅躋身於朝堂。”
“宋代以降,士農工商這套階級論,就已瀕臨破產。”
“隨着元代的粗暴統治,徹底宣佈終結。”
“然大明還依舊沿襲着舊制,依舊妄圖用過去的辦法治理天下,這注定是徒勞無功的,也註定難以將天下治理好。”
“因爲天下人的義利觀已變。”
“過去支撐‘士農工商’這套階級論的主要原因是:‘君子喻以義,小人喻於利’,如今君子不講‘義’,一心只有‘利’,反而是這些‘君子’在變着法的讓‘小人’去講‘義’,讓小人不要講‘利’。”
“綱常已完全顛倒。”
“繼續用‘士農工商’這套階級論去治理天下,只是在繼續放縱這些‘士紳’,不斷的壓迫剝削底層的‘小人’。”
“如此天下,豈能安寧?”
“又豈能長久?”
“想真正實現天下的長治久安,就必須正視起天下的變化。”
“既然義利觀已變,那就在新的義利觀下,另起爐竈,重新爲天下定下綱常。”
“當今天下的義利觀,以‘利’爲主導,那就繼續秉承着以‘利’爲主導,將天下舊有且錯誤混亂的‘士農工商’階級,徹底給打破,直接以‘利’爲區分,劃分爲更加直白的資產階級跟無產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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