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邀請函的全員到齊之後，門外穿着筆挺禮服的禮賓員將大包廂的門拉開，排成列的侍者魚貫而入。
他們穿着統一的制式服裝，手上戴着白娟手套，掌中託着亮銀色的托盤，將一份份點心和酒飲送往學生們彙集落座的區域。
鮮有學生見過這樣的陣仗，不少人一時都愣在了原地。
過了幾秒，纔有隱隱的議論聲從各個角落響起。
“之前就聽說舒薇家境了得，今天一看，還真不是一般的差距啊。”
“廢話，普通家境能在這裡開party嗎？這兒可是C城最好的一傢俬人會所了，會員資格沒有這個資產位數根本拿不下來。”
“……”
接話的後者比了一個手勢，引得他周圍其他人看過之後，目露震驚。
又過片刻，纔有人羨慕感慨地嘀咕：“這要是誰能把她娶回家，那可真是少奮鬥二十年啊。”
“嘿，你是別想了，你也不看看，這名花是早就心有主了啊……”
這話出口，湊在一起的幾人目露贊同，紛紛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吧檯旁。
進來的侍者一分爲三，其中一隊來了高吧檯這邊。
這隊爲首那名男侍者，端着托盤徑直走到了舞臺邊緣的吧檯盡頭，停到商彥和蘇邈邈對面。
隔着一段黑色大理石臺面，侍者向兩人欠身，隨即將托盤上的點心和兩杯果酒放到兩人面前。
蘇邈邈的滿副心思，立時全被那杯色彩絢麗的果酒吸引去了。
杯壁上是一種漸變的橙色，自下而上，由淺及深，像是在宣紙上墨開的水粉，染出層疊斑駁的美感。
這是蘇邈邈第一次見這樣的東西。
她好奇地望了幾秒，伸出手，便要去摸那看起來涼涼的杯壁。
指尖離着杯壁只剩下幾公分的距離時，女孩兒細白的手突然被人輕輕拍開了。
與此同時，另一隻指骨修長的手取代她拿走了那杯果酒。
商彥將酒擱回侍者面前。
“小孩兒，你纔多點就想喝酒了？”
侍者：“客人，我們的果酒酒精度含量低於3%，基本等同果汁。”
“不行。”
“……”
眼看到手的漂亮杯子就這麼飛走了，蘇邈邈幾乎呆在了高腳凳上。
幾秒後，她眨了眨眼，回過神。
蘇邈邈扭過頭去，眼神委屈地控訴商彥。
“我不喝，我只看看。”
“那也不行。”
“……我和你一樣大的！”
商彥停了下，側顏上嘴角一勾。
他轉回，似笑非笑地看她。
旁邊吳泓博聽見動靜，於心不忍地提醒：
“小蘇啊，你師父真比你大一歲。”
蘇邈邈：“……”呆住。
商彥微狹起眼瞳。
女孩兒的神態模樣落進他眼裡，只讓他覺着每一分表情都恰到好處，總能勾得他心裡被貓爪輕撓似的泛癢。
他垂下眼，不再看女孩兒。
“還有什麼想掙扎的？”
蘇邈邈憋了憋，“那我喝什麼？”
侍者也看向商彥，同時開口建議，“我們這裡有幾種果汁……”
蘇邈邈眼睛微亮，指了指侍者手裡的托盤，“也能做成這樣嗎？”
侍者點頭，“可以。”
女孩兒那雙烏黑的瞳仁裡更盈盈了幾分瀲灩的水色。
她期待地扭頭看向商彥。
商彥瞥她，突然輕眯起眼。
頓了兩秒。
他側身，語氣平靜，“給她一杯牛奶。”
侍者：“……？”
商彥：“比果汁健康，還能長個。”
蘇邈邈：“……”
氣哭。
最後在女孩兒的目光控訴下，她面前的杯子還是換成了果汁。
調得與果酒同色同調，立刻就讓她忘了之前的煩惱。
只是這次放下杯子後，侍者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恭敬地看向商彥。
“先生，門外有人找您。”
“？”
“這是他讓我轉交給您的。”
侍者說着，將手裡一張名片呈到桌上。
蘇邈邈也好奇地看過去。
在黑色的大理石臺面上，那張白色的名片極爲扎眼。
名片的設計風格素簡，正面只有淡金色的紋路襯過四角，正中是一個獨特的黑色凹凸花紋logo。
之前在培訓組辦公室，去給她送衣服的那人手裡拿着的禮袋上，也印着這樣的圖案。
商彥眉微一挑。
他拿起名片，單腳點地，下了高腳凳便欲離開。
只是轉身前想到了什麼，商彥又側回眸，伸手叩了叩蘇邈邈面前的檯面。
“這個位置，所有果酒換成果汁。”
侍者頷首。
“好的。”
商彥落回目光，“小孩兒，乖乖待在這兒，別亂跑。”
“……”
蘇邈邈沒說話。
她只慢吞吞地低下頭，看向地面。
商彥跟着落眼。
女孩兒穿着小白鞋的腳丫在半空中晃了晃。
……
離地面很是有一段距離。
商彥啞聲失笑。
“挺好。”
“……”
蘇邈邈微繃着臉兒，面無表情地擡起頭盯他。
烏黑的瞳仁裡像剪了兩段夏日的水影兒，澄澈漂亮。
商彥目光微閃。
“我很快回來。”
女孩怔了怔，隨即點頭。
“……”
商彥轉過身，眸色沉浮不定，頓了一下，他才向外走去。
蘇邈邈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停了幾秒，女孩兒垂下眼，重新轉回吧檯前。
她嚐了一口面前的果汁。
酸酸甜甜的，有點涼。順着舌尖向後，絲絲的果汁的餘味沁開。
而杯壁上做好的漸變色的渲染，也隨着手心的溫度慢慢相混，交融。
蘇邈邈正看得出神，突然感覺身邊多了點陌生的氣息。
蘇邈邈轉頭望過去。
舒薇站在吧檯旁，扶着商彥空出來的高腳凳，微微笑着看她。
“你好啊，蘇邈邈。”
蘇邈邈遲疑了下，慢慢向她點頭。
“……你好。”
舒薇狀似無意地望了一眼包廂的門，“商彥出去了啊。”
“……嗯。”
“你知道嗎？”
舒薇也不介意女孩兒的惜字如金，主動坐到了商彥的高腳凳上，側託着臉頰，紅脣豔勾。
“我對你……非常好奇。”
蘇邈邈停了停。
然後她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拿起杯子抿了一大口果汁，臉頰都微微鼓起來了。
——自然也就沒辦法接話了。
不悅的情緒從舒薇的眼眸裡掠了過去。
但很快，她目光一閃，那點不悅情緒轉爲笑意。
“我最好奇的一點是，你之前爲什麼要一直藏着臉，不肯讓大家看到？”
蘇邈邈小口地往下嚥果汁，目光無害地看向舒薇。
這樣的對視持續了太久，久到舒薇面上的笑容維繫不住，眼底藏着的那些陰暗負面的情緒幾乎被剝出來，她的不自信、擔憂、嫉妒……種種都好像逃不過女孩兒那雙澄澈乾淨的眸子。
終於將最後一小口果汁嚥下，蘇邈邈抿了抿脣，看向舒薇。
“因爲……你們。”
舒薇正沉浸在自己的懊惱情緒裡，聽見聲音後過了幾秒纔回過神。
她忘了掩飾，下意識地皺起眉。
“什麼？”
而女孩兒看向她的眼神一如最初的乾淨，毫無雜質，剔透得能看清她映在裡面的身影。
只是那出口的話語卻讓舒薇背後發冷。
“我不喜歡……被討厭，也不喜歡，被裝作喜歡的討厭。”
女孩兒轉回頭，不再看舒薇，她伸出指尖輕輕摩挲着微涼的玻璃杯杯壁。
“裝作不討厭，和討厭的人說話……不累麼。”
舒薇臉色變了幾遍，最後停留在一個尷尬的節點。
她笑得發僵，“邈邈，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並沒有說我討厭你——”
“但是我很累。”
女孩兒聲音極輕，軟腔裡還帶着一點發糯的鼻音，語氣卻平靜得有些發涼，沒有遲疑地打斷了舒薇的話。
然後蘇邈邈慢吞吞地擡頭，看向舒薇：
“所以，我可以不和你說話了嗎？”
“……！”
舒薇臉上的笑終於維繫不住了。
她表情有些微獰地望着蘇邈邈。
被瞪着的蘇邈邈猶豫了下。
然後她伸手，慢吞吞地把桌上離着舒薇最近的自己那杯果汁，往旁邊挪過去。
最後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蘇邈邈又加上一隻手，把那杯子牢牢地捂在手心裡。
她以前陪院長嬤嬤看電視的時候，經常看到有人被潑。
這個果汁的顏色在玻璃杯裡看起來真的很漂亮，但是如果被潑到頭髮上的話……
嗯……
太慘了。
這麼一想，女孩兒手裡杯子捂得更緊了。
所幸舒薇在瞪了她幾秒之後，看起來並沒有拿起果汁潑她的想法。
只在半晌後，舒薇死死地盯着蘇邈邈，豔抹的紅脣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
再次開口時，她壓低了聲音，也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敵意。
“依仗着自己有一張漂亮的臉蛋，討人喜歡，再加上有商彥護着你，你就覺得自己可以跟我叫板了是不是？”
舒薇冷笑。
“小學妹，這樣就想跟我搶商彥？你未免想得太簡單了。這一年多，你以爲你是第一個敢覬覦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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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邈邈被舒薇說得怔住。
不等她明白過“搶商彥”這個詞背後的真正含義，便聽舒薇語氣更冷地開口。
“說到底，你也只有一張好看的臉而已……我聽人說，你還有病是吧？”
那個“病”字被咬得格外重。
滿浸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生最不懂事也不做思索的惡意。
蘇邈邈的神色終於第一次有了明顯的變化。
她目光黯下去，垂到吧檯下的膝蓋上的細白的手指尖，也無意識地輕攥起來。
舒薇見到了自己這番話的效果，滿意地笑了。
“怎麼這樣的反應，倒真是讓我有點好奇了，你生得是什麼病？”
蘇邈邈輕抿住脣，“……和你沒關係。”
舒薇被刺得眼神一冷。
須臾後，她抱臂輕蔑地笑起來，“你不想告訴我也無所謂，但凡是我想查到的東西，我一定很容易就能知道。”
“……”
蘇邈邈仰起臉，那雙烏黑的瞳仁裡第一次染上了涼意。
女孩兒啓脣，仍是艷麗無害的臉，聲音卻輕而冷，一字一句咬得無比清晰。
“你不能。”
“……”
舒薇一愣。
幾秒後她回過神，難堪地變了臉色。
剛剛那瞬間，她竟然被這麼一個小女生給震懾住了？
舒薇再也坐不住，跳下高腳凳，“你擡頭看看你周圍，知道這個會所的入會費是多少嗎？——那是你這種家庭裡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天價。”
她冷笑了聲。
“我不能？你不妨看着我到底能不能！——我真好奇，到時候知道了你的病，商彥還會不會這麼護着你！”
說完，舒薇扭頭走了。
“……”
蘇邈邈沉默地垂下眼。
她左手邊的吳泓博之前去了洗手間，此時並不在。
倒是隔着一張空高腳凳，欒文澤坐在吧檯後，面上有些猶豫。
過了約有半分鐘，欒文澤終於鼓起勇氣，擡頭看向女孩兒。
“小蘇。”
“……”
蘇邈邈仰起臉看過去。
欒文澤把打好的腹稿又斟酌了幾遍，才小心地開口：“你是生病了嗎？”
“……”
蘇邈邈無聲地點點頭。
見女孩兒沒有說話，欒文澤也就懂了她不願說那病的意思。
他安撫地笑了笑，“你別擔心，無論是什麼病，既然學校準你入學，那就不會有問題。”
蘇邈邈很輕地點了下頭，“……謝謝。”
“而且彥哥不是舒薇說的那種人，他不會因爲你的病對你冷淡的。”
“……”
“不過，舒薇家裡確實有些厲害，你要小心。”
蘇邈邈沉默兩秒，擡起頭，眼神澄澈、乾淨、又認真。
“我家裡也很有錢的。”
欒文澤一愣，失笑，“嗯，知道了。”
看出這人不信，蘇邈邈欲言又止。
最後她悶悶地轉回去了。
……
出了大包廂門，商彥目光掃了半圈，定格在長廊臨窗的一道背影上。
他眉一揚，走了過去。
“你怎麼在這？”
臨窗站着的人轉身，面上掛着沒什麼正經的笑。
“這問題不該是我問你嗎？我一個輟學青年，混跡在這種地方也就算了，你可是未來狀元啊，怎麼跑這裡來了？”
商彥輕嗤了聲。
“有人生日party。”
“誰啊，這麼大的面子，連我們商少爺都請得動？……相好？”
商彥佯要踢他。
那人笑着一躲，“行了。知道商少爺修身養性，一心向學。”
商彥收了長腿，斜着倚到牆上，懶洋洋地睨着他，要笑不笑的。
“有事說，少廢話。”
站窗前的挑眉，“還不承認是相好，真不是，你會這麼急着回去？——來C城以前，不是最煩這種場合了？”
商彥瞥他。
“我走了啊？”
“得得得，我不該問——”那人笑着抻了抻手臂，“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剛巧你給我打電話那天，你姐在我旁邊。”
“？”
商彥停了下，輕眯起眼，“你跟她說什麼了？”
“天地良心，我什麼都沒說。”
商彥明顯不信。
這人誠實地揭開謎底：“你姐當時直接讓我開的免提。”
商彥：“……”
空氣靜止一秒。
“薄、屹。”
商彥沉着聲威脅。
薄屹無辜地聳聳肩，“你知道的，我在你姐面前一向毫無抵抗力。”
商彥：“。”
薄屹：“不過你姐來C城是出差的，沒時間，當天就走了。”
“所以？”
“所以我作爲代表，謹代替商嫺小姐來問你一聲——那個被你親自丈量足長的小姑娘，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薄屹笑着看了一眼商彥來路的包廂門。
“是這次party的主人公嗎？”
商彥脣角扯了下，輕蔑又不耐。
“不是。”
“行吧。”
看出商彥不想提，薄屹也不強求，他聳了下肩，轉身。
“那我就回去交差了。”
薄屹走出幾步去，突然聽見商彥開口叫住了他。
“你前幾年，收過兩個小徒弟？”
薄屹腳下一停，“是啊，”他不解地轉回頭，“怎麼了？”
“比你年齡小？”
“是……啊。”
薄屹探不明這路數，接得有點不確定了。
商彥沉默兩秒，“漂亮可愛麼？”
薄屹：“……”
薄屹：“？”
商彥望着窗外，眼裡焦點泛虛。
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上，之前女孩兒坐在高腳凳上的身影好像慢慢映出來了。
那雙烏黑溼漉的眼望着自己。
或是期盼，或是失落，或是懵然，或是委屈……
商彥眼神一晃，焦點重定。
“你和你那小徒弟相處，會不會有某種時候……”
薄屹一愣，“什麼時候？”
“她看着你的時候，你有沒有過……”
商彥輕眯起眼，聲音啞得有些低沉：
“很想把她弄哭、想看她眼圈通紅，最好哭得只能抓着你的衣服小聲發哽地喊‘師父’……可是等她真像是要哭了地看着你——你卻又不捨得了？”
薄屹：“？”
幾秒後。
薄屹炸了。
“艹！商彥！我那可是倆男徒弟……你丫變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