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勤夜哨到點，和指導員交接了哨崗後，楊路踏着有些結冰的沙地直線走向宿舍，他懶的再繞路了，泥漿結冰後被踩踏上，發出卡吱的聲音，這聲音引來了巡邏隊，手電晃了晃，是今晚值勤的幹部，和楊路打了個招呼，他們又繼續巡邏去了。
推門進了房間，悶着的爐子不太熱了，楊路小心的捅開煤層，加了點精煤進去，讓火勢旺了起來，過了一陣子，房間漸漸暖和了。
準備換衣服的時候，楊路摸到了口袋裡的信，他一怔，把信拿了出來。
牀頭的檯燈光線有些昏暗，楊路坐在牀邊，盯着那封信，慢慢了扯了開信口。
信，只是薄薄的兩頁。
男人說，那年見面後，他知道楊路上了軍校，也寄了信給他，只是楊路一直沒有回信，後來他因爲轉業地方，一時間就與楊路失去了聯繫。現在他是通過幾個老戰友才得知楊路的下落，他希望楊路能給他回個信，畢竟他們是父子，再有就是，楊路的外祖父想見他，希望楊路能回去一趟。
他轉業了？
楊路有些驚訝，他並沒有收到他的信，或許信件丟失了吧！
只是，他爲什麼會轉業？
還有，外祖父想見他爲什麼不給他打電話，反而由他說起呢？
他記得那個人一心想在部隊在幹出點什麼成績了，而他也做到了，年紀不大就是團級幹部了，又上前線參加了戰鬥，那他爲什麼會轉業，難道，他受傷了？
楊路握緊了手，信紙在手中握成了一團。
這一夜，楊路徹底夜未眠。
正月過後，楊路申請了年假，然後，他去了那個人現在所住的地方。
下了火車，楊路沒有猶豫，再確定了一下地址又查了查地圖，他坐了上公交車。
搖晃的車子到了目的地，下車，看到信中給的地址。
進樓，上樓，敲門。
裡面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啊？”
“我找、”楊路頓了一下，“楊向東。”
“咦，是你！”
門開了，那個女人看到楊路，驚訝的喊了一聲。
是楊向東的妻子，再婚的那位，當年他被接到楊家的時候，他們兩人已經結婚幾年了，還有了一個孩子，這個女子並不是什麼壞人，對楊路也還算不錯，但畢竟雙方沒有長期相處過，兩人之間還是有些隔膜。
楊路離開以後，除了那次在醫院的見面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楊路，進來進來，你爸他不在家，你快進來。”
女人熱情的招呼着楊路進去，楊路站在門口稍停了一下，這才走了進去。
房間挺大的，收拾的乾淨整齊，牆上掛着他們的照片，一家三口笑的很開心，楊路抽了下脣角，坐下。
茶到上了，水果放上了，女人抹着手，坐在楊路對面。
“你爸他還沒下班，那個，你弟弟上學去了，我這個，也沒啥事，楊路，你還好吧！”
看着她小心的問話，楊路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我挺好的，有點事過來，就來看看。”
“噢，這個，我們，你爸他也挺好的，就是，就是挺想你的，你這一直也沒有……”
她有點尷尬的搓了搓手。
兩個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房子裡靜了下來。
又過了一陣，楊路開了口：“……那個，我爸他，在哪裡上班？”
楊路終於叫了那個字眼，他發現其實這叫一聲出口也沒有多難。
“你爸他轉業後，就到了這邊公安局工作，事情多，也挺忙的，不過他身體還好，就是忙。”
好似打開了什麼門框，兩個人的談話開始流利了起來，東拉西扯的說了不少話，雖然雙方都有些不太習慣，但畢竟還是在說話間打發掉了時間。
當楊向東回到家裡的時候，看到楊路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有些潮，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扯開嗓子喊着老婆趕緊的做飯，拉扯着領釦走到楊路面前，張了張口，想說卻又不知說什麼，於是，只說了一聲，“你來了！”
看着他把繫着領帶着制服扯着不成樣子，卻半天也沒有解開，因爲他的手一直在抖。
楊路起身，伸出手，輕輕的替他解開了領帶和釦子，幫他脫下了外套，掛好。
他觀察到父親眼角的皺紋堆積，在近距離裡看到他，他發現到，他的一隻眼睛似乎有點問題，而且，他的腿腳好象也有點不太勁。
兩人坐好，楊向東咳了幾聲，是想說話，可這話頭，卻也不知從哪裡提及。
看他的樣子，楊路的語氣份外的柔和，“受傷了，所以轉業了吧！”
這個話題很安全，楊向東緩緩放鬆心情，“是啊，受傷了，跟不上了，所以就回來了。”
楊向東是個非常倔強的人，愛面子自尊心又強，殘了身軀後的他不想受人照顧，所以，他索性轉業到地方，當了警察。
這一天，多年沒交流的父子說了很久的話。
關於母親，關於父母之間曾經的感情，還有關於他們的選擇與無奈，許許多多，他們說了很多……
一直都沒有原諒父親的楊路，隨着歲月的過去，他漸漸理解了老一代人在當年的選擇，但理解是理解，他還是無法原諒，但他也已經不用在表面上針鋒相對了，畢竟，他是自己的父親，他也老了。
至於他信中提到的外祖父，是因爲外祖父病了，可是外祖父卻一直不肯告訴楊路，怕楊路擔心。
但現在老人的病情已經嚴重了，所以，楊向東還是告訴了楊路，希望他能回來，看老人最後一面。
初春時分，在楊路回來的第四天，外祖父故去了。
隨着這世上與他最親近的家人的離去，楊路驟然感覺到這世間是如此的冷，現在，他很想見王平，那個給了他很多家庭溫暖的人，現在，大概也是這世上，他唯一能全心相信的人了吧！
於是，在葬禮結束的第二天，楊路拎着包，踏上了北去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