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國手指在桌面上不斷的輕輕敲擊着,精光四射的眸子裡,閃着算計,而他的目標,當然是坐在他面前的楊路。
楊路不免暗中苦笑。
剛纔,高建國以需要和楊路詳談的理由把王平打發了出去,就一直是這副模樣的盯着他,臉上那種明顯的算計表情彷彿是在說‘我知道你在幹什麼,但我就是想聽你怎麼說’。
雙方有志一同的保持了長久的沉默。
如果是後來已修練成功的楊路,也許能夠和現在的高建國一決高下,不過可惜,目前的楊路尚達不到那個水準,在長久的互視下,還是楊路先開了口。
“我沒有想騙人的意思。”
楊路有點悻悻然的說。
高建國古銅色的面龐上,露出理解的笑容,“看得出來。”
他的言下之意,讓楊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這個小動作讓高建國有趣的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楊路,你多大了?”
楊路一怔,不太明白的看高建國,“二十五。”
“二十五歲啊!”
高建國嘆息般的算了算,“小王是80年夏季從前線撤下來的,你是他戰友,這就是說,你18歲就上了戰場。”
楊路有點不解,他迷惑的看着高建國,而高建國敲着桌子,“你們兩個上了四年的學,然後又分下來,小王今年27快28歲了,還只是個排長。”
他的感慨讓楊路皺眉,“班長才不會在乎這個。”
高建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卻又轉了個話題,“小王只是個排長,卻帶着你直入我的辦公室,這種越級的行爲,不是他素來的性格,而他,卻不是爲了自己。”
話說到這裡,就停了。
楊路臉色陰了一下,有點悶,“是我的錯。”
“我是看重王平,想提撥他,不過……”高建國笑起來,“不過,你覺得他有讓我提撥的資格麼?”
楊路緊盯着高建國,過了一會,“班長是我大哥,我們是生死之交,這是一輩子的事。”
“不會改?”
“不會!”
高建國銳利的眸子露出些許的柔軟,“楊路,你很年輕,還可以等,但有些人,已經等不起了。”
緊閉着脣的楊路,眸子裡露出複雜的神情,只是,他無聲的嘆了口氣——這次他出來,不僅僅是爲了蒐羅資料而來,其實,也是爲了部隊的一部分裝備,秦隊長希望他能找到一些關係,替他們這隻隊伍搞些實際的東西回來,他們心裡都清楚,前線的戰事雖然沒有結束,但大局戰略已成定局,在未來的日子裡,這場戰事即然落下帷幕,而他們如果在戰事結束之前還顯示不出來有組建這隻新部隊的必要性,那麼,他們就極有可能被撤消編制。
這是現實問題,很可悲,但很實際!
而高建國的意思,他明白,如果能掛靠上他的關係,當然,就算是被撤編,他則極有可能被要到這邊來,高建國想要的,是認可,一種不能明言,卻誰都明白的實力!
守在外面的王平,見到楊路出來,立即上前問,“成了麼?”
楊路的神情顯得有些疲倦,他**了一下脣角,“嗯,高團長給了不少建議。”
“那就好,我就說,我們團長是好人麼!”
“嗯,勉強來說,還行吧!”
“你說啥?”
“沒有。”
出門,找了個小飯館,楊路狼吞虎嚥的嚼着飯,看得王平直笑,“你咋老是一副餓死鬼的樣子啊?”
只是對付狡猾的狐狸還好說,可是要對付一隻明顯呈飢餓狀態的猛虎,實在是太費神了。
楊路心裡暗自嘀咕,這個將門老虎,把他看做可口的目標,盯着不放,爲了應付他,他都快累死了。
“唔,老夥記,有沒有想過,和我一起工作?”
楊路咬着筷子,問。
王平瞪大眼,“你說啥?”
“我是說,調過去和我一起。”
王平笑了,“不要。”
“爲什麼?”
“我不想做了。”
他的回答讓楊路沉默了,然後楊路突然問,“班長,爲什麼不願意再做狙擊手了?”
他的問題讓王平遲疑了一陣子,纔回答,“我累了,不想做那種事子了,我習慣不了……”
他最後咽回去的話讓楊路明瞭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其實以你的性格,確實不太適合那個的。”
“楊路?”
王平疑惑的看他,“爲什麼問這個問題?”
“沒什麼,就是想問麼!”
楊路沒有再說話,幾口把飯嚼完,“吃啊,難得我請客的。”
王平難得顯得有些孩子氣的扁了一下嘴,“就這樣就算你請客了,小氣。”
楊路瞪過去,“喂喂,有得吃還多事,下回不請你吃了。”
王平反瞪回去,“你當年答應給我做東西吃,可都幾年了,我連跟毛都沒見,這算啥?”
“我那不是受傷了說糊話麼,那你也信?”
“你是不是男人啊,說話不算數。”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小聲的吵起來,直到付錢出門,王平圓圓的臉上還帶着氣呼呼的表情。
看着他那樣子,楊路原本抑鬱的神色重新明朗起來,他不斷與王平鬥着嘴,一直回到招待所,他的脣邊都帶着微笑。
“楊路,你啥時候走?”
捧着杯子喝水的王平,一邊翻看着楊路拿來的書,一邊問。
楊路伸伸懶腰,“明天就走。”
“這麼快?”
“嗯,隊裡事情多,得趕緊回去了。”
“那你們的地址定好了?”
“定好了。”
楊路坐在牀邊,看着王平。
記憶中那個瘦削的人,現在開始向圓圓的身形發展了,他想了想,突然問:
“我記得你說過,你家裡給你訂了親,是不是?”
王平擡頭,“咦,你記得?”
“當然,你的哪件事我不記得。”
楊路含笑的看着他,“老夥記,你什麼時候結婚?”
王平低頭,胡亂翻着手上的書頁,“我這不一直沒有休探親假麼,等休假回去的時候,大概就訂下了。”
“你不開心?”
楊路挑眉。
王平擡頭,“不是,”他那圓潤起來的臉頰上,那雙眉毛皺在一起,“我只是覺得,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能……”
楊路看着他,他憨實的臉上,有着苦惱和隱隱的愧疚。
抿着脣,楊路知道,戰爭留給他們的,不僅僅是帶傷的身體,還是藏着傷痕的心理,王平的心情他明白,他大概是覺得自己活下來,成親立業,對於那些永遠長眠在南國的戰友們來說,他們的幸福太過於痛苦……
回到隊上的楊路,把他帶回來的資料交給了隊上的領導,然後他負責起挑選新隊員的工作。
這是項艱苦的工作。
南方的戰事還在繼續,有很多人還不知道這場戰爭將持續多久,各個部隊誰肯把自己得力的部下調給他們,就算是上級命令,他們也都能以戰備理由將人扣住不放,再說他們這裡現在這個情況,沒名沒份的,誰願意來啊!
前面調集過來的一些老兵,眼見得就服役期滿了,如果不能轉志願兵,他們也只能打揹包走人了,可是現在這麼缺人手,隊上怎麼肯放他們走,爲此,他們不斷的四處找人,真是四處求人,好歹是把一些老兵給轉了,但到了年底,還是有三分之一的老兵,還沒等到新兵入隊集訓,他們就要離開部隊了。
看着老兵們坐上回鄉的車,眼含淚花的望着他們,離去,楊路的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不是每個人,都能實現自己的願望的!
軍隊,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看上去無法的殘酷,但這是規定,死規定,就必須執行,留不下來的,就得走!
當第一批新兵入訓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年春。
上一年底的冬季兵,分到他們手裡,最終只有二百人,可是這兩百人,能不能從他們的訓練下達到要求,留下來,誰也說不上,就連秦大隊長,在看到這一幫子老兵和楊路他們訂下的訓練大綱後,都有些不忍心,更何況這些只是一批還沒有經過正規訓練過的新兵蛋子,他們只集訓了三個月,都只是剛剛理解了他們是軍人這個簡單的含義,對於軍人更深層次的理解,都還不知道呢!
看着隊長和指導員的表情,楊路一臉的無辜,“隊長,這只是最基本的訓練了,這些也只是偵察營裡最簡單的訓練基礎,如果連這點要求都達不到,我們又怎麼能要求他們做到更高水平呢!”
秦治國看看指導員,他們兩個都過帶兵,也知道這些內容是偵察營的基礎科目,但做爲他們來說,能達到這種水平的戰士,在部隊上,那可都是個頂個的兵王了,可聽楊路這話頭,好象這還只是最低要求?
“隊長,咱們這隻隊伍可是要做尖刀的,如果還達不到偵察營的水平,上級還要我們幹什麼,我們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
這話,已經說的太露骨了。
秦治國和指導員苦笑着搖搖頭,算是默認了楊路的方案。
於是,這隻隊伍第一批實驗人才就這樣開始了他們的艱苦、不,是花樣百出的訓練了。
與此同時,在沙漠的一角,漫天黃沙中,王平帶着他的連隊,正大幹特幹的挖着土,與一羣工程兵混在一起,搞起了油管建設項目。
偶爾,他會擡頭,抹把汗,想一想,這個時候,楊路在做什麼這個問題,然後又低下頭,拿着鐵鍬,賣力的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