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對朱程那句“不喜歡親自動手”有所疑慮, 晚飯時拐彎抹角沒套出話,又是一宿失眠。
他在牀上翻來覆去,最後坐起身, 黑暗中, 盯着牀頭的電話。
強忍住打電話給許樂天的想法, 他不能曝露自己, 這種時刻, 更需要他待在朱程身邊。
同樣理由,他知道許樂天不會輕易打電話來。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 理智是一回事,深夜裡獨自一人的彷徨是另一回事。
肖文就這樣整夜坐着, 守着電話, 幻想它會響起來, 裡面傳出那個男人的聲音,低低的說, 爲什麼我這麼想你?
下一次,他會記得回答。
——因爲,我也在想你。
在肖文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朱程針對許樂天的反擊開始了。
第二天,他和朱程繼續在朱程集團總部處理分公司的事項, 與下屬部門討論, 而在外面, C市公安機關針對許樂天勢力範圍的第一次掃蕩開始。
肖文事後得知, 單隻這次掃蕩, 許樂天有54名手下因爲與警察發生衝突被捕,7家□□因爲涉嫌□□被查封, 經營人員與小姐一起被收容,甚至包括兩位五十多歲的清潔大媽。
第三天第四天……肖文忙碌得無暇他顧的時候,C市公檢法系統全部動員,國家機器運行的聲音響徹整個城市,許樂天不比朱程,他大部分的生意都屬於見不得光的灰暗地帶,一旦失去保護罩,立即成爲衆矢之的。
數天中,肖文天天買齊市面上所有本市報紙,邊邊角角的細讀。雖然對“官方媒體”報道朱程和許樂天的爭鬥不抱希望,卻希望能找到些蛛絲馬跡,在爲避嫌而失去所有消息來源的此時得知許樂天的近況。
可是,什麼也沒有。連類似當初許樂天佔優勢時偶爾會出現的“不明原因”的“天災人禍”的報道也沒有。
朱程大部分時間和他在一起處理公司事務,絕口不提許樂天,朱程的兩位叔叔和大熊很久沒出現,肖文試探着問過,朱程笑一笑,岔開話題。
他越是不提,肖文越是胡思亂想,他不知道理智還能撐多久。常常在做事的間隙忽然忘了在做什麼,忘了自己是誰,腦子裡只剩一個瘋狂的念頭漲大、漲大……去他的朱程!去他的陰謀詭計!什麼都不管了,逃吧,到樂天身邊去!是陷阱毒藥鏹水火坑都好,要死一起死!
當肖文表面的平靜瀕臨崩潰,朱程終於有所表示。
那天下午,朱程和肖文剛從下屬分公司視察回來,電梯升上十三樓,女秘書在門外恭候。
朱程忽然道:“今天是第十天。”
沒頭沒腦的說話,肖文和女秘書都習慣了他的裝神秘裝過頭,一齊看向他,靜候下文。
果然,朱程又道:“他也差不多得到教訓了,或許有耐心談一談。”
兩人繼續等待謎底。
朱程笑了笑,隨手撣了撣西服前襟,風度翩翩的走向總經理室,一面對緊跟在後的女秘書說了句:“替我接通許樂天的電話。”
肖文腳步一頓,朱程已經進了總經理室,旁邊秘書室的門也大敞着,女秘書利落的撥打電話,與另一頭的人打着官腔。
電話很快傳到許樂天手上,朱程按下免提鍵,許樂天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聽說你找我?”
肖文慢慢的走進來,厚軟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室內迴盪着純粹的,許樂天的聲音。肖文低頭扶了扶眼鏡,藉以掩飾瞬間表情的失控。
終於聽到他的聲音,感覺過了太久,另一個六年,甚至隔了一生。
許樂天問得直接,大概被近期的打擊逼出了火氣,連表面敷衍也懶得繼續。
朱程搬出茶具開始泡茶,輕鬆的道:“是,我找你,想談談我們之間的事。”
“你我之間?”許樂天的聲音故作輕佻,“難道你突然看上我?抱歉啊,我已經被人定下了。”
肖文眉尖微蹙,雖然他也想不出朱程要求與許樂天通話的用意,但許樂天一口回絕的做法殊不理智。
朱程沏茶的動作頓了頓,微笑着搖了搖頭,向肖文做了個手勢,肖文坐到他對面,接過他遞來的茶。
“何必無謂的逞強?許樂天,你不是一個人,爲你的手下考慮考慮。”
肖文握着茶杯,垂眸盯着碧綠的茶水,朱程用杯蓋細細的撇開茶沫,兩人中間的電話靜了片刻。
許樂天沉聲道:“口氣夠大,就是不知道本事夠不夠。很聰明啊,借警察的手捏我——真當我是軟柿子!”
“不敢。”朱程輕啜一口茶,慢慢的道:“你我都知道,你的助力在軍方,我家老爺子只在民政上罩得住。前陣子你沒有用軍方的力量對付我,不是你不願意,而是軍不幹民政,這是國策。我借警察的力,因爲我前一段損失慘重,還沒回過氣……一來二去,咱們也算扯平,再鬥下去難免兩敗俱傷,爲什麼不能坐下來談?”
“可以。”許樂天爽快的應道,朱程面色一喜,許樂天又道:“等老子佔上風的時候,再談。”
電話“哐”一聲掛斷,斷線音“嘟——嘟——” 的響亮,面對面坐着的兩人明明伸手就能摁斷,卻都沒有動。
朱程的表情變了又變,從欣喜變成錯愕,然後是自嘲的笑,苦笑,最後有點哭笑不得。
肖文面無表情的喝完一杯茶,擡頭見朱程還在出神,淡淡的道:“既然我們佔優勢,爲什麼不乾脆滅了他?”
朱程挑眉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又爲他斟滿茶,“外人以爲柯將軍死後許樂天就成了孤家寡人,我和他鬥了這些年,清楚他的底細。許老爺子當年的戰友不只柯義兵一個。許父昨天已離開C市上京,我必須趕在他順利返回之前完結這一切。”
果然好大的口氣。肖文心道,朱程說不需親自動手,原來是借“警察”的刀。特權階級果然是特權階級。
肖文一口氣鬆下來,許樂天的境況比他想象中好得多。又有些隱約的沮喪,親眼目睹這兩人的爭鬥,國家機器淪爲手中武器,他卻妄圖以己之力瓦解他們的勢力……螳臂當車,前途困難重重。
朱程莫名嘆了口氣。
兩人各懷心事,再次相對無語。
女秘書探了探頭,兩個男人默不做聲的傻坐着,電話可憐巴巴的閃着紅燈沒了聲。
她“噔噔噔”的走進去,按斷電話,重重“哼”一聲,同時驚回兩人的魂魄,擡頭看她。
女秘書冷冷的道:“有事嗎?”
兩人搖頭,不約而同的想,這話應該問你。
“有事請吩咐,沒事我出去了。”女秘書驕傲的揚起下顎,昂首挺胸的踩着三寸高跟鞋又走了出去。
兩人正看着她的背影,中間的電話突然響鈴。
朱程沒有按免提鍵,拎起話筒。
聽了一會兒,他眉頭越皺越緊,嘴角卻扯開,竟皺着眉笑起來。
掛了電話,他古怪的笑着對肖文道:“找到騙了小昭的人了。”
“原來他背後還有人。”
肖文心跳亂了片刻又恢復正常,事到臨頭反而鎮定下來,捏緊手中的茶杯,喝了口茶。
朱程眯起眼看着他,斂起笑容。
“真沒想到啊……田鼠居然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