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十秒鐘,宋昱銘的視線都沒從任恆淵臉上移開,弄得任恆淵尷尬地耳根漸轉通紅。
眯起眼,宋昱銘又停頓了一會兒才幽幽開口:“我看你不是腰被捅了是腦袋被擠了吧?”
任恆淵伸手撓着頭,一邊沉默着傻笑一邊聽齊紹駿叮囑:【小子,以後行爲舉止要注意點聽到麼,別露餡。】
等宋昱銘轉過身,任恆淵才虛起聲音朝齊紹駿迴應:“抱歉,我看他個子挺小就直接假設比你年輕了。”
【你這邏輯堪憂啊。】
“你那臉要是沒那麼滄桑也行啊。”任恆淵笑。
聽到任恆淵輕微的笑聲,宋昱銘又重新轉過身來,表情漸漸染上一抹擔憂:“我說紹駿,你這——真沒問題麼?我是不是要叫個護士過來幫你看看。”
“沒事沒事,可能剛睡醒腦子還有點懵。”任恆淵擺擺手,“不用宋哥費心了。”
“我跟你朋友這麼多年,就從來沒聽你喊過我‘宋哥’。”宋昱銘搖腦袋,“搞得跟特麼梁山拜宋江似的。”
“我錯了,錯了。”任恆淵繼續順着來。
“確定不用叫護士?”
“不用。”
“那行,我就過來看看你,沒啥大礙的話你自己注意點休息哈。”
“行,好。”任恆淵順服地點頭。
宋昱銘臨走前又不放心地用一種狐疑目光瞅了任恆淵一會兒才離開。
站在門口等那個男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任恆淵才鬆了口氣,拐回屋裡牀邊一把椅子上緩緩落座:“我這是盜用你身份的節奏啊。”
【誰讓你沒頭沒尾飛來我這時代,嗯?】
“喂,大叔。”任恆淵伸手擼了把頭髮,“你這說得好像我自己想穿似的。我正在賣場試騎一輛風摩,突然就天旋地轉暈倒,然後好死不死就在你這兒了。”
【什麼?瘋魔?什麼瘋魔?】
“就我們那邊馳風手的‘坐騎’。”
【可真是瘋魔了。】
“大風的風,摩托的摩。”任恆淵翻了個白眼,“哎,都不好意思說你思想落後,因爲你們這時代吧——”
任恆淵沒繼續說下去,但齊紹駿知道對方是想調侃他比對方的年代落後幾百年。
【你還別笑這個時代,這時代有的東西,你還不一定認識。】
“那可是。”任恆淵笑着從椅子上起身,“我專業又不是歷史,也不喜歡研究古董。”
【出去逛遊逛遊麼,讓你看看你們幾百年前的生活。】
聽到這兒,任恆淵停頓了一下,片刻他聳肩:“說實話,我確實還蠻感興趣。”伸手揉了揉下巴,任恆淵回憶,“我記得我還是學生那會兒歷史書上說什麼21世紀到26世紀是人工智能大規模覺醒的時代,25世紀初,能表現得完全像人類並且有獨立思考程序的人工智能才正式進入大衆市場。你們這個時代雖然人工智能已經有雛形,也生產了些像人類的人工智能系統,不過還是太欠火候。”轉身走到齊紹駿病牀邊的醫療監控器械,他順手撥拉了一下,嘖了一聲,感慨道,“這樣的監控根本不準確,頂多能判別病人是死是活,BP值之類的這種最模糊的表面數據,連病人身上具體到哪個細胞的痛點都沒法確定。”
【現在醫療系統雖然不完備,但能警報問題就行了,病人還是能得到緊急治療的。】
“病人得到緊急治療?”任恆淵擡頭掃視了一下整個房間,無奈道,“天,你們這時代連最基本的救急通道都沒有。”
【救急……通道?】
“沒錯。我們那個時代基本都是無人監控,全部機器完成。”任恆淵伸手指着天花板,“救急通道一般都從屋頂延展,病人身體指標一旦出現異樣,機械能準確判斷是哪個臟器的哪個部分哪條血管哪羣細胞出問題,並且及時從救急通道運送藥物或者手術器械。你們這時代估計只有相當有經驗的人類醫生才能判斷準確臟器的哪部分區域甚至是哪些血管出問題,有些時候還非得先手術,把病人開膛破肚才能發現問題癥結吧?”聳肩,任恆淵繼續,“剛纔你那哥們兒說叫‘護士’過來我還挺意外,心想你們這時代居然有智能護士,後來才反應過來——”嘆了口氣,任恆淵扯了扯病服領口,“你們這邊的‘護士’估計都是人類親自上陣。”
【行了小子,知道你們時代牛逼,不用解釋那麼多。】齊紹駿無奈道,【畢竟中間有幾百年的距離,你想怎麼着?跟你們時代完全一樣?怎麼可能。】
“沒擠兌你們時代的意思。”任恆淵休息了一下,徑直走出病房,“就是想發表一下感慨。”一眼掃過去,他瞅着走廊上病人和普通路人的服裝,又是一陣皺眉。
但想到畢竟是來到人家的時代,即便無關緊要的吐槽也會顯示出那麼點居高臨下的傲慢,任恆淵便收斂了情緒。
他也沒想那麼多,順着走廊往前走,像是剛出生的嬰兒,左右張望着似乎對一切都很好奇。
在消毒水味道濃重的走廊轉悠了一圈,他有些尷尬地停下腳步,立在走廊正中間朝齊紹駿開口:“話說,你們這怎麼出去?”
【哈?】
“怎麼出這醫院?”
【坐電梯或者走樓梯。】
“樓梯?”皺眉,任恆淵反應了一下,“是那種螺旋式需要人力的那個?”
【人力?】
齊紹駿有點想笑。
【對,就是你用兩條腿走的那個。】
“我去。”任恆淵慨嘆着,一邊搖頭一邊說,“厲害了,今兒長見識了,能見着以前只在歷史書上看過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樓梯和電梯在哪兒,但任恆淵立在走廊中間眯着眼觀察周圍人的走向,他跟上一撥剛從另外一個病室和家人告別的路人,很快就找到電梯前。
跟着那幫人慢悠悠地等電梯,任恆淵沒一會兒就有些不耐煩。
“我說。”
【嗯?沒什麼緊要的事情別老說話,回頭人以爲你神經病,沒事兒就自言自語的。】
“不是。”虛着聲音,任恆淵揪着自己領口,裝模作樣地咳嗽,“我就是想吐槽你們這‘電’梯的效率。”
【慢,是吧?】
“呵,猜得真準。”
齊紹駿笑。
好不容易等任恆淵繞出了醫院,齊紹駿注意到自己視野總是落在前方行人、車輛、建築還有各種樹木上,半天沒走路的意思。
【怎麼,還沒看夠呢?】
“有點意思。”任恆淵撓着腦袋,走到醫院旁邊的馬路牙停下腳步,“你們這邊的天是真遼遠。”
聞聲,齊紹駿大概能想象出任恆淵那個時代所謂的多層平面交通佔滿天際的情形,畢竟21世紀雖然跟對方的時代比起來沒那麼發達,但科幻片還是灌輸過相關理論的,他不是沒有思想準備。
“對了,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任恆淵暫時放棄了對周圍環境的探索,走到人流相對較少的一處街角邊站定朝齊紹駿開口,“你平常都跟什麼人聯繫比較多?抱歉,沒刺探你隱私的意思,主要是如果我哪天突然從你身上消失,你可以大呼萬歲,不過萬一我走不了,這身體就只能我控制,瞭解一下你的情況比我自己瞎猜要保險點不是麼。不然就像你說的,萬一露餡,別人以爲咱是神經病直接把這身體弄到精神病院去,那可就有意思了。”
對於任恆淵的提問,齊紹駿沉默了一陣。
倒不是對方這種涉及個人生活的問題讓他有多反感,只是他實在不知該怎麼把自己到現在的人生解釋給這小子聽。
等了一會兒見齊紹駿仍然沒開口,任恆淵聳了聳肩,道:“瞭解,如果你實在不想說的話也沒事,我慢慢學,儘量不給你捅簍子。”
【不是。】
齊紹駿組織着語言,把自己入獄前、入獄後還有出獄的時間段一點點拼湊起來。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的人生沒什麼特別刺激的事情。——
想着這小子的職業,齊紹駿能隱隱約約摸出對方可能的喜好傾向。
“無所謂。”任恆淵笑得爽朗,“現在我來了,保證你人生從今天開始變得有趣。”
聽到這裡,齊紹駿微微一愣。
不知爲何,經歷了這幾十分鐘的情緒跌宕,聽這萍水相逢的小子說這麼一句話,他竟莫名有種心下一暖的感覺。
【你確定想聽?】
“我剛纔問過這廢話你又來一遍。”任恆淵搗鼓着病服領口,笑意不減,“話說你講完咱就去換件衣服,這玩意兒太透風。”
【可以。】
“說吧。”任恆淵靠着牆,盯着天空。
【昨天我剛出獄。】齊紹駿說完等待這句話給這小子造成的爆炸性效果。
幾秒後,任恆淵一聲幽幽的哧嘆:“臥槽。”
【怎麼了?】
“這還叫人生沒刺激。”任恆淵伸手揉上髮梢,“你這是得幹了多刺激的事情才進去的?”
【被陷害的。】
任恆淵:“……”
齊紹駿等了一會兒見對方沒回應,忍不住重新開口:【你不信我,對麼。】
“不好意思。”任恆淵聳肩,語氣稍稍涼了一些,“我以爲你是敢作敢當的人。”
【如果我告訴你我被人算計進了監獄熬了15年,最開始那幾年每天在監獄裡輾轉反側地想怎麼真去殺人放火,你信麼。】
眉梢微微蹙起,任恆淵收斂了先前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認真起來。
【我當時大學沒畢業就被一家公司看好,如果沒出這檔子事兒,現在估計也事業有成了。】
任恆淵的視野轉向地面,齊紹駿能看到對方似乎在研究一顆石頭。
知道對方很可能像他所有認識的人一樣不信任他,齊紹駿也沒抱什麼期待。
“你說你是被冤枉的?”
【對。】
“你失去的那些東西不完全是沉沒成本,想收回來還是可以的。”
【……】
“既然被冤枉了,我就幫你追查追查你以前的事情。”
齊紹駿聽任恆淵那頗爲堅定的話語,皺眉思考着對方的提議。
“不過相對的,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
“幫我找回28世紀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