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做的事情,既然還沒有完成,那麼她甘願爲他出一點力。
“這個給你。”警察從下面拿出一個不規則形狀的鐵塊,語氣裡開始帶了點私人情緒,“在那塊鐵被處理的時候,我偷偷留下來這一點。我跟吳哥是校友,他是我的好兄弟……”
看着擱那已經被氧化變黑的小鐵塊,淚水再次浮出蘇童的眼眶,決堤。
走出警局,強烈的光線照得蘇童睜不開眼。
她眯着眼睛,凝視着天上的太陽燔。
今天竟然會是個好天氣,陽光如此溫暖充足,好像一點也不會爲吳鬱南的死而悲傷。
而她的心裡,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這樣好的天氣了窠。
吳鬱南的手機被打開後,有一百多條未接來電的提示短信,幾乎都是李佳佳打來的。
李佳佳無論再壞,總歸也是愛着吳鬱南,牽掛着他的。
而自己,又怎麼忍心把吳鬱南的死訊告訴她呢?
蘇童沒有再回a市,畢竟那個地方早已沒有了她的牽掛。
心裡偶爾也會像一下陸凌宏,但每次想一下,吳鬱南被鋼水吞噬的樣子就會驀地浮現在她腦海裡。
她真的不該,也沒有力氣再去談論愛情,再去見陸凌宏了。
她在皮城待了幾個月,每天都會到鍊鋼廠那裡轉轉,彷彿吳鬱南還在裡面等她,沒有被鋼水所吞噬。
她也會偶爾去看看郵箱,裡面充斥了陸凌宏的郵件,可至今她都不敢點開其中的任何一份。
即使曾經對陸凌宏動心過,即使現在她還喜歡着他,掛念着他,但她也沒有任何資格去靠近他了。
郵件的最底下,有一封郵件,署名竟然是“李佳佳”。
經不住內心的掙扎,她點開了郵件。
“蘇童,爲什麼鬱南的電話一直打不通,爲什麼你跟他一起消失了?你們最終還是在一起了是嗎?自從寰宇集團被查處,我知道了我一直引以爲傲的家族企業竟然是以販毒爲業的,我就不再怪你了,哪怕我知道鬱南愛的只有你,他接觸我是有目的的,從來沒愛過我。哪怕我知道是他毀了寰宇集團,我只恨我爲什麼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但是,我懷孕了,再過幾天就要生了,我求求你,讓鬱南回來看看我好嗎?我只想讓我的孩子見見他的親生父親。”
蘇童大吃了一驚。
就是那次,在酒店的那次,吳鬱南要了李佳佳,是在慕輕的算計之下。
而慕輕是爲了幫她,所以那一次,等於是她算計的。
心裡的愧疚,更是被澆灌地更厲害。
她一定要再回a市一趟,去看看李佳佳,去看看吳鬱南的孩子好不好……
蘇童趕到a市一家偏僻的小醫院裡。
李佳佳剛做完手術,躺在牀上。
幾個月不見,她樣子憔悴了好多,一點也沒有之前的意氣風發和美貌,看起來就像一根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
也難怪,幾個月內遭遇了企業倒閉,家庭破裂,男朋友失蹤的連番打擊,換做誰也承受不住。
而且剛剛在手術上她大出血,好不容易纔穩定下來,醫生說她體內各個臟器已經因爲過度缺血而壞死,馬上就會離開人世。
“蘇童,對不起。”李佳佳蒼白而枯瘦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是我太自私,太自以爲是。”
蘇童看着她,無言以對。
“寰宇倒了,我媽也被抓走了,什麼都沒有了。”淚水從李佳佳臉上滑過,“連我自己……也快不行了。這個男孩……能不能託付給你?他是吳鬱南的,他應該要跟他爸爸在一起!”
蘇童眸光轉向旁邊熟睡的小男嬰,白白胖胖,不明事理的他,看起來一臉幸福。
“好。”蘇童點點頭。
這是吳鬱南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她太有義務把它照顧好。
李佳佳的氣息越來越弱,最後空洞的眼神裡還是含着些許期望:“能告訴我,現在鬱南在哪嗎?”
她已經是將死之人,蘇童不願意再讓她帶着個遺憾離去。她說:“在c市,跟我在一起,很幸福。”
“好……”李佳佳臉上慣有的嫉妒沒了,嘴角彎起了溫暖人心的弧度,沉沉地閉上了眸子……
蘇童離開醫院時,手上多了個嬰兒。
李雯最終被法院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樹倒猢猻散,她在執行死刑的前一天,一個人在監獄裡,沒有任何人過來給她送行。
李雯看着那高高的鐵窗,回憶着自己這半輩子做過的所有事情。
“李雯,有人來探監了。”幹警把她帶了出來。
她一臉詫異的跟着幹警走——事到如今,怎麼可能還會有人來看她呢?
走到前面,她恍惚中看到鐵窗外面的男人似乎是……
“戰霖是你嗎?戰
霖,你來看我了對不對!”李雯失去了控制,帶着手銬的手就要往前面伸去,似乎想摸一摸那男子的臉。
“老實點!”後面的警察一聲怒吼,控制住了李雯。
鐵窗後面的男子,臉上並沒有什麼變化,雲淡風輕:“我不是陸戰霖,我是陸凌宏。”
李雯這下才安靜下來——原來是他的兒子。
只是他長得跟陸戰霖實在太像了。
“我來這裡只是想問問你。”陸凌宏即使看起來還是挺鎮定,但心裡早已洶涌澎湃,“陸戰霖,究竟是怎麼死的?”
李雯眸裡浮現出一抹憂傷,沒說話。
“他不是得癌症死的,對不對?”陸凌宏加重了聲音,有些失控,“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反正明天就要被執行死刑了,李雯也不在乎再多一條滔天大罪:“他被我注射了過多的冰毒,毒死的。”
原來,真是這樣的。
自從得知陸戰霖去了李家沒過幾年就死去,陸凌宏總覺得事情有些奇怪,懷疑陸戰霖不是這樣死的。
此刻他心中猶如翻江倒海般,聲音哽在喉嚨裡,過了好久才能發出來:“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佳佳出生後,他發現了我在做販毒生意。”李雯的眼眶有些溼潤,“他勸我收手,可我做不到。他要去報警,我只能殺了他。”
“但我是真的愛他的,他死了之後我就發現我根本不能再愛上別人了!”李雯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起來,“殺了他,我也不得已!”
“你愛的只有你自己。”陸凌宏丟下這句話,離開。
第二天,公墓內。
陸凌宏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第一次站在那座墓面前。
看着上面金黃色的“陸戰霖之墓”這五個大字,他臉上多了些悲愴。
“爸。”
這一個字,他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叫出了口。即使,墓裡的人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了。
“爸,我來看你。”陸凌宏席地而坐,背靠着墓,在這偌大的公墓內頗有孤獨冷然的味道,“雖然你拋棄了我跟媽,但是你還是有勇氣去阻止犯罪,並且付出了生命,你算是我爸吧。”
“但是她不見了。”陸凌宏想起了蘇童,那面帶微笑的可愛臉龐,那瘦小的身軀,眼眶更加溼潤迷離,“你知道她在哪嗎,能不能告訴我?”
坐了好一會,他眸裡開始充滿了仇恨和陰狠:“既然她不愛我,又爲什麼要同意跟我在一起?現在她就這樣一句話也不留下,就跟吳鬱南走了,把我放在什麼位置上了?”
“爸,爲什麼要我承受這些……”
大掌,驀地緊緊攥起。
兩年之後,冬天再次來臨。
那個男嬰,蘇童給他取名叫吳鋼。是想把吳鬱南被融進鋼鐵裡的事情記錄下來,深深地記入自己的骨髓裡。
吳鋼兩歲的生日如期而至。
在一個狹小的出租屋內,蘇童爲他點燃了一隻小蠟燭,插在了蛋糕內。
透過搖曳的燭光,她再次看了躺在牀上熟睡的吳鋼一眼。
這個孩子真的很命苦,一生下來就被檢測出患有先天性尿毒症,需要做腎移植。可是,蘇童想盡辦法也找不到合適的腎源,而且做手術的費用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
蘇童真的去了c市,在c市找了一家名叫“綠源”的家政公司,當起了終點工。她每天都拼命工作,才能勉強養活自己和孩子。
白天忙得沒有任何時間去多想些什麼,只有到了晚上,萬籟俱寂時,她纔會感受到自己對陸凌宏的思念,隨着時間的推移,終於沒有那麼劇烈了,但卻像是不停沖刷着石頭的溪水,一點一點把石頭腐蝕掉。
即使她再怎麼努力去迴避,都是無濟於事的。
第二天,蘇童下班後,她拿着下午三個小時的鐘點工工資,急匆匆地回公司。
每次一下班,她都恨不得自己能飛,能以最快的速度飛到公司簽完到之後,再飛回家裡。她得趕快準備一下,去醫院看吳鋼。
突然,一個男人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從她身邊跑過,並且快速搶奪了她手中的包包。
等她回過神來,男人早已跑出去好遠。包包裡面可是要給吳鋼買奶粉的錢,如果沒有,吳鋼會捱餓的……想到這裡,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鼓作氣地朝那個男人跑去,追過了他,一把抓住包包:“放手!把包給我!”
但是,男人怎麼可能輕易放手呢?他大力扯着包,凶神惡煞:“給我滾!”
就在蘇童體力透支即將放棄時,突然,一輛寶馬轎車停在了路邊,下來一個男人,不由分說地對着搶包男就是一通猛揍。
搶包男吃痛地住手,衝男人:“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男人卻沒有絲毫的畏懼,糾起搶包男的衣領,說:“你要麼
趕快滾,要麼去牢裡呆着。”
蘇童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
他是“綠源”家政公司的總經理,厲浩宇。
兩年間,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幫她很多忙。
厲浩宇與搶包男對視了幾十秒,最終,搶包男悻悻地逃走了。
厲浩宇把包還給了蘇童,像個大哥哥般提醒,“以後要小心一點,這種偏僻的路,不要一個人走。”
“謝謝。”蘇童接過包後不敢多做停留,想要馬上跑去公司,但是雙腿一邁,腳踝處就傳來鑽心的刺痛——剛剛她在追搶包男的時候,把腳給扭了。
“我送你去公司吧。”厲浩宇說完後,也不等她的反應,隨即就抓起她的手臂,把她塞進車子。
車廂內,蘇童非常尷尬地看着窗外倒退的風景。被自己的老闆看到自己如此出醜的樣子,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你應該找個男人來照顧你和孩子。”厲浩宇話裡有話地說。
“……嗯。”蘇童點點頭,聽出了話外之意,雙手猛地抓緊衣角。
兩年的時間,讓偉亞集團的勢力越來越大,橫跨亞歐大陸,獲得了很多產品的壟斷生產資格,成爲左右世界經濟的一隻強勁力量,偉亞帝國。
這樣的發展速度,在一般企業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所有商界人士都知道,偉亞的總裁陸凌宏是一個傳奇人物,冷酷地就像千年寒冰,從不給對手任何喘氣的機會,特擅長落井下石。他工作起來就像個機器人般,有時候一天只睡幾個小時。
即使這樣不近人情,他也有自己愛的人,他即將踏入婚禮的未婚妻,名字叫蘇心。
今天,蘇童在一家富豪的別墅裡面工作,她在客廳裡擦着東西,屋主在看電視。
這是財經頻道。
主持人正在屏幕裡振振有詞:“今年的全球百富榜相比去年,有了非常大的改變,其中有一隻a市企業,如同一匹黑馬,現已遙遙領先。據瞭解,偉亞帝國的總裁叫做陸凌宏,因爲他從不答應做專訪,甚至不喜歡在媒體露面,有關於他的信息,我們還了解太少。”
當陸凌宏這個名字,從主持人的嘴裡說出來時,蘇童的心,狠狠的,放肆的一顫。
陸凌宏……她已經兩年沒有聽人說起這個名字了。
兩年前的回憶,無論是甜蜜的,還是痛苦的,都在這一瞬間,在她的腦海中爆發,她的雙手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直到清脆的碎裂聲猛地響起,她的思緒才被硬生生拉回來。她看到地上躺着一隻花瓶的碎片,愣住了。
接着,別墅主人的怒叫聲在她耳邊響起:“你有沒有搞錯啊,竟然打壞我的東西!這可是元代的古董,就算把你賣了,也買不起!你們‘綠源’的鐘點工,就是這點水平啊?”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忙驚慌失措地道歉,“您算算損失,我一定加倍努力工作,還給你。”
“好啊,兩百萬,你還得起嗎?”主人的語氣裡充滿鄙夷。
到最後,還是厲浩宇拿公司的錢給她賠了。
在路燈下,蘇童非常不好意思,低着頭:“對不起,害你破費那麼多。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工作,把錢還上的。”
“其實,也有一個不用還錢的方式,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厲浩宇的嘴角劃過一絲笑容。
“什麼方式?”蘇童擡頭問。
“你嫁給我,我們成了一家人,不就不用還錢了嗎?”厲浩宇一口氣說完,然後有些緊張地看着她的表情。
蘇童並不吃驚——兩年了,他常常暗示她,今天終於說出來了。
她知道他是一個好人,願意娶這麼平凡的她,還願意幫她養孩子。但是,這樣的她,心裡完全被另外一個男人佔據着的她,經歷了那樣生死的她,又怎麼好意思嫁給他?
而且,他的家庭也完全不可能接受她的。
“我還是努力工作還錢吧。”蘇童說。
被拒絕,似乎是在厲浩宇的預料之內,但他臉上的堅定表情顯示,他不會放棄的。他嘆了一口氣,說:“好,那我們現在去看看吳鋼吧。”
在病房裡,蘇童看到吳鋼小小的身體,插着那麼多的管子,一臉痛苦的表情,面色比一般小孩都要蒼白好多,眉頭深深緊鎖着。
她好難受。雖然這樣的場面她看過了無數遍,但心裡還是有着一陣陣的刺痛。只是,她流不出眼淚來。
吳鋼輕輕睜開眼,看到了蘇童,有氣無力地喊:“媽媽。”
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厲浩宇,奶聲奶氣地說了句:“爸爸。”
吳鋼叫厲浩宇爸爸的習慣,已經很久了。也許,吳鋼看到病房裡別的小孩,有父有母,而每次來看他的都是蘇童和厲浩宇兩人,就習慣地把厲浩宇當成了爸爸,即使蘇童幾次跟他解釋,
都沒用,後來見厲浩宇並不介意,也不想管了。
“小鋼要好好休息,病一定會好起來的。”蘇童摸了摸他的頭,說。
吳鋼嘟着嘴,小小的手抓緊牀單:“媽媽,爲什麼小鋼每天身上都好疼啊……小鋼有乖乖的啊……爲什麼還是疼啊……”
這一句話,就讓蘇童淚水只往外冒,只能背過身去,捂住嘴——不管如何,千萬不能在孩子面前掉眼淚。
出了醫院,蘇童的心情一度很失落。吳鋼這麼小一個孩子,竟然會得了尿毒症,這是不是上天在懲罰她呢?懲罰她對吳鬱南所做的一切……可是即使要懲罰,爲什麼不罰在她的身上,而要這麼虐待一個才兩歲的孩子……
夜晚,a市,陸家。
蘇心穿着大紅色讓人噴鼻血的三點式,把身體擺成一個s形,躺在陸凌宏的牀上,等着他。此刻,她的心裡充滿了期待。
浴室裡傳來“嘩嘩譁”的水聲,是陸凌宏在洗澡。
蘇心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在兩年前是怎麼得到陸凌宏的。
兩年前,陸凌宏一直髮瘋似的尋找着蘇童,晚上就天天泡在酒吧裡喝到深夜。慕輕去了法國,也沒有人陪他喝,蘇心就常常去酒店把他接回來。
畢竟他是光芒四射的大總裁,畢竟他是她喜歡的男人,有一個晚上她終究還是沒忍住誘惑,往他的酒里加了點藥……
她也永遠不會忘記,第二天陸凌宏醒來時,他那失魂落魄的眼神。
他是把她當成了蘇童的,他整夜都喊着蘇童的名字。但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她根本不在乎。
兩年了,陸凌宏用繁重的工作來武裝自己,可到夜深人靜時,還是會回想起兩年前那段刻骨銘心,又揪心虐肺的愛情。
都說一切都會被時間一點點沖淡,但爲什麼到現在,他和蘇童在一起的時光,卻還像昨天剛發生過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