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現在家裡的情況,劉玲玲那尖酸勢利的樣子,蘇童尷尬地笑了笑:“陸總,我們家很寒酸的,你不必……”
“去把衣服換了,下來吃早餐。”他打斷了她,坐在餐桌旁。
此刻他的簡單霸道,卻讓一種奇怪的,異樣的感激在她心裡泛起燔。
她馬上拿過紙盒上樓:“我去換。”
經過一天的舟車勞頓,下午四點多,黑色紅旗轎車駛進了d市郊區,一個有些破敗的小區內。
小區內雜草叢生,很多設施壞的壞,鏽的鏽,頗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蘇童撇了旁邊的陸凌宏一眼。
此刻他正閉着雙眸靠在椅背上休息。他渾身上下的高貴氣息,與周圍一點都不相稱,就像一個誤入民間的國王窠。
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又艱難地往前開了會,車就停了下來,小王回頭:“先生,到了。”
外面早已有一些居民遠遠的把車圍住,細細打量着——畢竟這種破舊的小區裡,是很難見到這樣的車子的。
小區里居民們彼此又熟悉,他們爭相猜測着是誰家的兒女衣錦還鄉來了。
陸凌宏一下車,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個男人西裝革履器宇不凡,一看就來頭不小。
但他不是小區裡的人。
當蘇童下來後,有些居民稍稍辨別了幾眼,馬上就認出她來:“你…你是老蘇家的女兒…蘇童?”
蘇童環顧了周圍的鄰居,大部分都還認得出。畢竟,她是十六歲才離開這裡的。
她朝那個鄰居點點頭:“孫大媽,是我。”
“呀,你可是走了好多年了,怎麼纔回來啊!”旁邊李大媽見真是蘇童,連忙圍過來問長問短。
蘇童跟鄰居們搭訕了幾句,鄰居們的注意力還是不知不覺地轉移到旁邊陸凌宏身上了。
“童童,這位先生是誰啊?”李大媽的語氣裡有了明顯的曖昧。
蘇童怕她們誤會,剛想開口,熟料一隻大掌立馬挽住她的肩,把她往懷裡帶。陸凌宏臉上帶着人畜無害的笑容:“你們好,我是童童的未婚夫,叫我‘小陸’就可以。”
蘇童頓時像猛地被雷電擊中了般,驀地扭頭看他——他知不知道現在他到底在說什麼?!
而陸凌宏的話,無疑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鄰居們立刻七嘴八舌起來:
“哇,老蘇家真是有福,竟能找到這麼優秀的女婿。”
“是啊,看看這車,再看看這人……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關鍵要對咱童童好才行,”李大媽鄭重其事地看着陸凌宏,“小陸啊,童童這輩子也挺遭罪的,你可要好好對待她……”
蘇童只感覺自己的整張臉都要黑下來了,可陸凌宏看起來還饒有興趣的樣子,點點頭:“那是自然。”
“快走吧!”在鄰居們的圍觀中,蘇童忙拉着陸凌宏奔去蘇家。
蘇家是底層複式樓,這是這棟小區裡最好的房子。
也許是這個小區人際關係融洽,當年蘇童的爸爸蘇牧開廠賺了錢後,還不捨得搬離這個地方,而是買下了這裡最好的房子。
而隨着她十六歲時,那場吞沒了蘇家一切的大火,和蘇牧的離去,蘇家開始敗落,現在已經不成樣子。
蘇童站在家門口,看着這個自己已經七年未涉足的家,看着防盜門上的鐵鏽和窗臺上的污垢,陌生的感覺迎面撲來。
她正要敲門,突然聽到後面有聲響。
回頭,她看到跟在陸凌宏身後的小王,手上還大包小包地拎着紙盒。
“這……這是什麼?”她看着那些紙盒,真懷疑陸凌宏是不是會魔法。
“第一次來你家,總要帶點東西。”陸凌宏說得理所當然。
蘇童直直看了他好一會,越來越懷疑了——現在怎麼越來越像女婿來拜訪岳父岳母的架勢?
也許是他們動靜太大,蘇家防盜門“哐當”一聲被打開。
穿着睡衣,矮而黑胖的女人赫然出現在蘇童面前。
七年未見,蘇童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才辨別出她是劉玲玲。
可見,歲月真是一把殺豬刀。
當年漂亮嫵媚的劉玲玲,現在也終於變成了這個樣子——苗條的身材被贅肉掩蓋,白皙的皮膚黑裡發黃,光潔的臉上也皺紋叢生了。
如果現在蘇牧還活着,蘇童真想把這樣的劉玲玲帶到他面前去質問他——他當年就是爲了這樣一個女人,拋棄她母親的嗎?
再美的容顏終究會老去,爲了曇花一現的東西去拋棄真愛你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劉玲玲見了蘇童,並沒有多少親切,冷冰冰地說:“你終於回來了?真是難得。”
劉玲玲很快發現了站在蘇童旁邊的陸凌宏,也從他的穿戴氣質
中敏銳察覺到他來頭不小,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位先生是?”
爲了防止陸凌宏又亂說,這次蘇童搶先開口:“是我同事,他送我來的。”
“對。”陸凌宏並沒有反駁她,而是稍微添油加醋,“伯母你好,我是童童的朋友,陸凌宏。”
他轉身,從後面小王手上拿過一個紙盒:“伯母,這是‘波斯之光’,算是我跟您的見面禮。”
蘇童一下子就懵了——他爲什麼要送劉玲玲這麼貴重的禮物?而且,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接過紙盒,劉玲玲的態度有了戲劇性的變化。
“波斯之光”可是著名珠寶品牌“靈動”剛上市的一款珠寶項鍊,價值不菲。劉玲玲也只在電視上看見過,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夠擁有它。
“來就來了,這麼客氣幹什麼……”她連忙招呼陸凌宏和蘇童進來,並且朝屋內叫喊一聲,“蘇心,快出來泡茶!”
蘇童更加鬱悶了——剛剛她明明是想撇遠跟陸凌宏的關係,卻沒想到他的這番舉動,倒好像讓劉玲玲認定了他是她的未婚夫般。
“媽,誰來啦?”房間內傳來稚嫩的聲音,接着,穿着拖鞋的蘇心便走了出來。
今年剛剛二十歲的蘇心,長得如花似玉亭亭玉立,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劉玲玲。
她一身殺馬特的打扮——身上左一件右一件地套着各種破洞衣服,頭髮染得五顏六色,耳朵上戴着兩隻超大的鋼圈。
蘇童走的時候,蘇心才十三歲,還算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現在竟然這副打扮,蘇童有些驚訝。
而蘇心的雙眸,卻緊緊盯在陸凌宏臉上。
沒怎麼出過遠門的她,第一次見到這樣氣度不凡的男人。
他看起來如此高大強壯,那張俊臉就像刀刻的般乾淨而精緻,一雙黑眸深邃悠遠,像兩顆黑寶石。
他身上的衣服筆挺光亮,散發着一股若有若無的男性氣息。
他嘴角含着淡漠的笑容,顯得禮貌而疏離,“你是童童的妹妹蘇心吧?我也有禮物帶給你。”
說完,小王便把剩下的大包小包拿進來。裡面都是些香水、化妝品、衣服等,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最喜歡追求的玩意。蘇心果然非常喜歡,害羞地說了句“謝謝”,便抱着那些包裹活蹦亂跳。
蘇童更詫異了。
不僅詫異他爲什麼要帶這麼多東西給她的家人,更詫異他怎麼知道她還有個妹妹,而且連名字都清清楚楚?
難道他事先調查過?可她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地方會吸引到他,值得他如此刨根問底的調查?
“蘇心,別鬧了。你姐姐回來了,快去泡茶啊!”在劉玲玲的催促下,蘇心極不情願地進了廚房。
“……媽。”蘇童艱難地叫出這個稱謂,“先不喝茶了,能不能先帶我去看看奶奶?”
“你奶奶啊?”劉玲玲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在樓上呢,你上去吧。”
一聽這話,蘇童大驚失色,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奶奶怎麼會在家裡?她不是應該在醫院嗎?”
蘇童這激動的樣子,讓劉玲玲有些不滿:“我們已經帶她去看了醫生啊,醫生說她也熬不過一個星期了,在醫院住着也是浪費錢,還不如回來住……”
“你!”蘇童感覺渾身的氣血都在往腦子裡涌,也顧不得許多了,指着劉玲玲,“你怎麼能這樣對她,她好歹……”
“我怎麼對她了?”劉玲玲被激怒了,叫道,“我沒錢交住院費,能有什麼辦法?你要帶她去醫院,你有錢嗎?我不是讓你多帶點錢回來的嗎?”
“還有,吳鬱南那小子呢?”劉玲玲叫得臉紅脖子粗,“我不是讓你把他帶回來的嗎?你奶奶口口聲聲念着他呢,你這個好孫女怎麼不把人帶回來啊?”
這幾聲質問,讓蘇童啞口無言。
是啊,她這個“好孫女”,當真是一點用也沒有。
在外面七年也沒混出個人樣,急於回來也沒帶多少錢。更別說吳鬱南了,她是徹底帶不回來了。
“伯母。”在這沉默的時刻,陸凌宏對劉玲玲說,“先把奶奶送去醫院吧,所有的費用我來出。”
他這沉穩的語氣,大有獨當一面的態勢,讓蘇童和劉玲玲都不說話了,直直看着他。
“另外,吳鬱南不會回來了。”他說的很堅定,“以後由我來照顧童童,我會對她好的。”
現在聽了這番話,蘇童竟不再覺得彆扭,反而從心裡,深深的感激陸凌宏。她在這個家,孤立無援的時候實在太多,這是第一次,有一隻大掌伸向了她,扶了她一把。
李秀娣被重新送回了醫院。
雖然醫生再次表示沒有希望了,但給她打了止痛針,她臉上的痛苦還是少了一些。
“童童,是童童嗎?”病房裡,李秀娣枯瘦的雙手緊緊抓着蘇童的手,粗糙的手心把她撫了好幾遍
,“你總算回來了,我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奶奶,你胡說什麼。”蘇童看着李秀娣混沌而茫然的臉龐,遏制住了想哭的衝動。
“在外面過得怎麼樣,比家裡好吧。”李秀娣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跟小吳結婚了嗎?他對你好嗎?”
李秀娣的問題,無疑是在蘇童已經血流不止的心口上,再撒了一把鹽。可她偏偏還要抑制住淚水不讓李秀娣聽到,她只能沉默不語。
雖然病痛嚴重影響了李秀娣的視力和聽力,但她還是察覺到了蘇童的異樣。她枯瘦的雙手猛地握緊她手腕:“怎麼,小吳對你不好?”
“對了,小吳呢?”李秀娣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我怎麼沒聽到小吳的聲音,他沒來嗎?”
蘇童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時,門突然被打開,陸凌宏拎着一些水果,小心翼翼地進來了。
李秀娣剛剛還有些緊張的臉色頓時放鬆下來,盯着陸凌宏那邊:“小吳,你在忙什麼,快過來。”
被人叫成了別人,陸凌宏有些愣神。
蘇童更是意識到李秀娣認錯人了,馬上開口想要解釋,可肩上突然被輕輕一拍。
她回頭,陸凌宏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便明白,他想要將錯就錯,扮演一下吳鬱南。
一直凌亂不安的心驀地安定了下來,她朝他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陸凌宏走上前去,主動握住李秀娣的手:“奶奶,我在。”
這一聲“奶奶”叫得十分親切,外人肯定聽不出來。李秀娣果然也沒聽出來,笑呵呵的答應:“嗯。”
“這些年我把童童照顧得很好,您放心。”陸凌宏在她手上輕拍了兩下。
“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的。”李秀娣笑得很慈祥,“當年我知道這個家容不下蘇童了,就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讓她跟你一起出來。”
“我之所以放心讓你們出來,就是覺得你不錯,你一定會好好對待童童的,果然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這一字一句,看起來充滿着安慰,可字字句句又在猛戳着蘇童的心。
她的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來,滴落在陸凌宏寬厚的手掌上。
他的心隱隱作痛,驀地將她擁進懷裡,緊緊抱住。
她也不由得像個小地鼠般,一頭扎進他寬闊的胸膛裡。
晚飯是在醫院食堂吃的,大家圍坐在一起。
蘇童沒什麼胃口,慌慌地扒着飯。
劉玲玲很訝異地看到蘇心一改往日的粗魯習慣,斯斯文文地一口一口吃着。
蘇心的眸子,時不時瞄向對面的陸凌宏。
西裝革履,氣質不凡,英俊瀟灑,彬彬有禮。
爲什麼這樣的男人,竟會歸蘇童所有?蘇童不是已經有吳鬱南了嗎?
她也想要,她更需要。
劉玲玲看出端倪,眸子靈活地一轉:“小陸……”
陸凌宏停下了筷子,專心聽她說話。
“蘇心剛剛高中畢業……不上學了。”劉玲玲有些難以啓齒,“你能幫她找一份工作嗎?”
劉玲玲看到蘇心眸裡也升騰上來渴望。但她也不抱什麼希望——畢竟蘇心的資歷她清楚的很。這年頭大學生找工作都是個難題,更別說一個高中生。
沒想到的是,陸凌宏甚至都沒有思考一下,直接爽快地答應:“當然可以。”
“我會在公司裡給她安排一個職務的,伯母放心。”他說。
劉玲玲瞪大了雙眸看着陸凌宏,彷彿他是無所不能的。她試探性地開口:“小陸,你公司叫什麼名字?”
“偉亞集團。”陸凌宏說得雲淡風輕。
劉玲玲怔了一下——即使再孤陋寡聞,全國赫赫有名的房地產開發商偉亞集團,她還是知道的。
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男人竟如此大有來頭。
蘇童是走了狗屎運了嗎,竟然能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她心裡有些憤憤不平。
“那就謝謝你了,”蘇心展齒一笑,顯得天真無邪,“陸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