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剛接通,一羣人就對她包圍過來,有拿相機的,也有扛攝像機的,慕清澄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鎂光燈已閃花了她的眼。“慕小姐,能給我們講講你和程逸頡的故事嗎?”有個年輕女人率先發問。
慕清澄明白了,這些人就是保安大叔所說的要採訪她的記者,上班時間沒法進博物館採訪,就等下班時間在門口圍堵她。她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倉皇失措之下,本能的反應就是逃跑。但那些記者將她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提問,諸如她和程逸頡是怎麼認識的,兩人是怎麼相戀的,有沒有結婚的打算之類的。
慕清澄完全招架不住,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是那些記者不肯放過她,不挖出點猛料誓不罷休。
她急得六神無主,正無計可施,顧恆宇剛巧開着他的那輛路虎經過,他立即停下車,打電話讓博物館的保安隊長馬上派幾個人過來。幾名保安很快趕到,將慕清澄從一片混亂中解救出來。顧恆宇則等候在人羣外,搖下車窗對她高喊“快上車”。
慕清澄迅速拉開車門鑽進去,一干記者只能目送那輛白色路虎絕塵而去。
顧恆宇把車開得飛快,車子駛出很遠了,慕清澄的心臟仍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體驗了一把當明星的感覺,怎麼樣?”顧恆宇確認沒有被跟蹤的危險了,纔開起玩笑。
“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焦慮、沮喪、抑鬱壓迫着慕清澄,“這樣一鬧,領導對我的印象肯定一落千丈了。”
“不用擔心。”顧恆宇一手扶着方向盤,另一手伸過來,輕握住慕清澄的手。
慕清澄觸電般地彈開了手。
“我的手帶電?”顧恆宇自嘲地一笑,“放心吧,明天上班我替你去跟館長解釋。”
“你要怎麼解釋?”慕清澄又慌了。
“你希望我怎麼解釋?”顧恆宇反問。
“我……我……不知道……”慕清澄支支吾吾的。那個可惡的男人,給她帶來這樣大的災禍和困擾,卻連個像樣的解釋都沒有。對了,手機!她猛然想起,剛纔撥通了程逸頡的電話,低頭一看,通話已經結束,通話時長竟有11分鐘,不知道後來究竟是她不小心掛斷,還是程逸頡自己結束了通話。但這至少說明程逸頡是接聽了電話的,而且持續了好一會兒,從那些記者引發騷動,到上了顧恆宇的車,整個過程他都清楚聽到了。
她心頭鬱結更甚,既然瞭解到那樣的情況,更應該打個電話過來慰問安撫,可是他……她失望到極點,心情也惡劣到了極點。
轉眼間,宿舍樓已在眼前。顧恆宇停下車,轉頭望着慕清澄,神情有些嚴肅。“你和那個程逸頡,是認真的嗎?”
慕清澄覺得心裡的那片苦澀在擴大,一層難言的痛楚抓住了她。“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有很多問題,正等着他給我答案。”
“哦,”顧恆宇輕噓一口氣,“看樣子,你是想對他認真的。”
慕清澄輕輕點了點頭,她的目光透過了顧恆宇,落在車窗外一個虛空的地方。
“清澄。”顧恆宇的目光變得非常深沉,語音鄭重,“我是個局外人,無權亂髮表意見,也干涉不了你的選擇。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在足夠了解一個人之前,不要輕易做出決定。對他,或者對我,都是如此。”
慕清澄一愣神,顧恆宇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攬住了她的柳腰,迫使她向他貼近,他那雙迷人的桃花眼在她眼前灼灼發亮,好看的薄脣幾乎就要落在她的脣上。她這一嚇,非同小可,一面驚叫,一面動作很大地將他推開。
顧恆宇畢竟不是程逸頡,不會強人所難。慕清澄這麼大反應,他的力道就鬆懈了,他重重的往車門靠去,後腦勺撞得砰然作響。
慕清澄又受到了驚嚇,一副手足失措的樣子。
“沒有撞出腦震盪,不用擔心。”顧恆宇摸着後腦勺,狼狽地笑了笑。
慕清澄覺得是自己腦震盪了,頭暈、心悸、思維力低下,半天才勉強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你不用擔心,我保證,不會讓館裡的領導對你有什麼看法。”顧恆宇轉移了話題,“至於其他同事,有些閒言碎語難免的,你不用理會,認真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
慕清澄心底漾開了一片模糊的酸澀。“謝謝。”
“去吧。”顧恆宇輕拍了拍她的肩,像個親切的兄長,“別胡思亂想了,把心放寬。”
慕清澄茫然應了聲“好”,開門下車。
走出幾步,回過頭,見顧恆宇的車子仍停在原地。他探出車窗,衝她揮了揮手。“再見!”
“再見!”慕清澄也揮手迴應。車子駛遠了,她在夕陽的餘暉裡佇立良久,才邁着沉重的腳步上了樓梯。
慕清澄沒有再給程逸頡打電話,他也沒有主動打過來。
又是一個睡不安枕的夜晚。慕清澄很早就醒了,她看着曙色逐漸染白了窗子,看着黎明的光亮一點點的透窗而入,腦中只是循環的、反覆的想着程逸頡,腦中一片零亂雜沓的思潮。
到了博物館後,慕清澄就把自己關進位於地下一層的字畫修復室,地面一到二樓是展廳,設有陶瓷館、書畫館、青瓷館、漆器館等展館,辦公區在三樓,她一步都沒有踏進那裡。中午原本是可以回宿舍休息的,她也沒有回去,連午餐都是吃買早餐時多買的麪包。她是個剛入職的新人,應該低調做人。現在攤上這樣的事情,只能儘量躲避,免得越描越黑。
只有在工作的時候,慕清澄才能夠拋開那些紛繁俗事,全身心投入其中。她打開修復室內的電腦,循環播放一些下載的音樂曲目,然後在木質展臺前坐下,一邊聽音樂,一邊凝神靜氣,開始進入修復字畫最費神的環節——“補”,而且一“補”就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非常繁瑣,也非常枯燥。
畫心託上一層命紙後,在燈光下能看到很多破損的地方,需要在背面的命紙上面補,多大的洞就用宣紙裁減出和破洞一樣大小的紙片,兩層紙粘在一起,一樣的厚度。破洞多大就要補多大,即便針孔那麼大的也要補。有摺痕的地方還要在背面貼折條加固,防止修好捲起來的時候摺痕斷裂。
下午上班不久,慕清澄正專心致志地補畫上的一個小洞,字畫修復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她驚得渾身一顫,庫房區戒備森嚴,很少有人進來。字畫修復室的門也一直關着,只有刷卡才能進入。
她很快看清了來人是誰,在那一剎那,猛的覺得眼眶發熱,喉中發哽。程逸頡,他終於出現了!她強裝冷漠地低下頭,帶着幾分惱怒質問:“誰允許你進來的?”
“你們鍾淳館長親自帶我來的。”程逸頡關上門,嚮慕清澄走來。
他的腳步聲,彷彿聲聲踏在她的心頭,心跳一陣緊似一陣。
他在她面前站定。“小橙子——”
如此熟悉親暱的呼喚,慕清澄心神搖盪,卻固執地不肯擡頭,維持着那點可憐的自尊。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深切地盯着她的眼睛。
慕清澄沉默的坐在那兒,沉默的瞪着他,眼底有層深刻的怨恨和怒氣。半晌,她開了口:“請你出去,不要影響我的工作。”
程逸頡的褐色眼珠深幽幽的盯着她。
慕清澄凝視着他,嘴脣微微的發着顫,顯然在剋制着自己。“我再說一遍,請你不要影響我的工作!”
程逸頡點點頭,鬆了手。“我就在這兒等着,不會影響你。等你下班了,我們再談。”
慕清澄看着他轉身走到擺放電腦的小桌後面,拉開椅子坐下。
他一擡頭,她就硬生生的把視線移開,有些迷惘,有些惆悵,有些無可奈何。她振作了一下,挺直肩膀,重新投入那個小洞的修補當中。既然他想等,那就讓他等個夠吧。她滿腹的怨氣,此時終於有了宣泄的對象。
程逸頡安靜地坐着,桌椅都比較矮小,他身高腿長,只好不時調整姿勢,讓自己舒服一些。他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慕清澄,她握刀的樣子像極了外科醫生,但手指纖細修長,富有美感。她的神情那樣莊重,那樣溫柔,又那樣凜然不可侵犯。
她低俯着頭,專注地給紙張“做手術”,半垂的睫毛,微微翕動的嘴脣,時時微閃着光芒的眸子,還有那凝神的,特殊的專注……她一心一意沉浸在古字畫的世界裡,像是已經忘記了身邊有他的存在。他看着她,欣賞着她的專注與肅穆,忘了時間,也忘了空間。後來他甚至忘了調整姿勢,以至於雙腿發麻,伸展腿的時候碰到了桌沿,發出“咚”的一聲響,也驚動了慕清澄。
慕清澄轉過頭來,看了斜對面的程逸頡一眼,又繼續低頭打磨“補丁”,畫上補洞,畢竟是多出一塊來,這塊紙張要怎樣與原有畫作本身融爲一體,就特別需要細心用刀去磨邊。她希望每個“補丁”都能打磨到摸上去沒有凹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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