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們來看下一項議題……”所長站在臺上，按動遙控器，投影儀的幕布在他身後緩緩降下。
會場內一片寂靜，僅有投影儀馬達旋轉的細微嗡嗡聲，不少人屏住了呼吸，記者們端起手中的相機，在場的一大半人不惜連夜飛抵中國，就是爲了等待這一刻。在他們看來，這場會議之前的所有內容都是無關緊要的廢話，真正有價值的，是接下來所長要說的東西。
這就好比是蘋果公司的產品發佈會，從這一刻開始，史蒂夫·喬布斯將要上臺發佈他的第一款iPhone，然後開啓一個全新的時代。
對全世界的高能物理學界而言，接下來要揭曉的也將是一個全新的時代。
投影儀的白光打在銀幕上，高能所所長往邊上退了一步，微笑着說：“沒錯，讓大家久等了！”
幾個黑色的大寫英文字母浮現在屏幕上。
“CLHC”。
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這是一個英文縮寫，它的全拼是“ China Large Hadron Collider”，意思是中國大型強子對撞機。
唐縱跟着鼓掌，他坐在媒體席上，位於會場的一側。
會場內大概有上百號人，坐在會場最前排的是部門領導，唐縱藉着上廁所的機會從他們身前經過，暗搓搓地偷瞄過他們的身份牌，有幾個來自中科院，有幾個來自工信部和科技部，甚至還有中國原子能機構的人。
會場中間最多的一批人是業內人士，大多是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他們是會議的主體，媒體席則設在會場的兩邊，受邀前來參會的各路媒體人員就坐在這裡，包括唐縱。
“我們期盼已久，望眼欲穿的，下一代大型強子對撞機！”所長慷慨激昂，語氣振奮，“它將揭開世界高能物理研究的嶄新篇章！”
PPT上放出了大型強子對撞機的想象圖。
在座的人們繼續鼓掌，唐縱這時就注意到了……並非所有人都很興奮，會場內的這麼多人中，大概只有一半的人情緒高漲，非常狂熱，但另外一半人神情很平淡，只是象徵性地拍了拍巴掌，對此冷眼旁觀。
唐縱心裡一喜……有戲！看來並非誰都支持這項計劃，反對的人還不少。
如果他能把這些人發動起來，那麼阻止對撞機就不是夢話。
所長開始介紹對撞機工程的計劃。
唐縱在底下聽得暗暗心驚，他是個外行，但也能聽出來了這是個超級大工程。
這幫人預想，在秦嶺地下一百多米的深處，挖掘出五十公里長的環形隧道，用於安置加速器的主體部分，這座對撞機的規模將是歐洲LHC的兩倍大，實驗設備重量就有差不多十萬噸重，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
這臺對撞機運行起來時，將會把兩個質子束反向加速至百分之九十九的光速，然後模擬宇宙大爆炸。
“……我們將使用最新的高溫超導磁鐵，不再使用液氦進行冷卻，技術上比歐洲現有的LHC更先進，安全性也更高。”所長說，“下一代強子對撞機將提供更高的能級，驗證最新的理論，我們相信它一定能帶來更大的驚喜。”
唐縱唰唰地記筆記。
他作爲媒體過來參加會議，身上自然是有任務的，回去之後他得負責整理材料，出新聞稿。
唐縱已經開始想着怎麼黑這夥人了。
“如果最新的強子對撞機建成，它是否會對全世界的研究者們開放？”一個美國專家問。
“當然！”所長點頭，“我們很樂意與全世界的高校和實驗室展開合作，中國是開放的大國，我們不會敝帚自珍，有資源大家共享，中國也是負責任的大國，我們也有志於爲全人類的發展做貢獻。”
美國專家鼓掌，豎起大拇指。
他們最喜歡這麼開放又負責任的人了，看看這位所長，顯然思想覺悟無比高尚，不拘泥於眼前的蠅頭小利，不在意國家與民族之別，一心只爲全人類的發展做貢獻。
“對撞機預計什麼時候開始建造？”
“工期目前還未確定。”所長回答，“上級還在對工程進行評估和審查，不過大家可以放心，在我們的大力推動之下，具體的工程方案很快就會落實。”
“這玩意要花多少錢？”
一箇中年人問。
唐縱注意到他是一個反對者，這個中年人從頭到尾都很冷淡，對大型強子對撞機提不起絲毫興趣。
“目前的預算是四百億美金。”所長回答，“根據我們的預估，四百億美金應該能基本完成主體工程。”
“四百億？”中年人冷笑一聲，“別開玩笑了，我們又不是傻子，你們要在秦嶺底下挖洞，四百億我看也就堪堪夠你們挖條溝出來，至於剩下的那些昂貴的實驗設備……至少還要再花個四百億吧？”
所長的神色稍微沉了沉，不過仍然保持着微笑。
“老王，你想得太誇張了……有了歐洲LHC的建造經驗，我們有信心把花費控制在四百億之內。”
“歐洲LHC最後的花費就超了預算一倍！”中年人搖了搖頭，“這個工程，不到一千億肯定拿不下來。”
“我們會嚴格控制預算。”所長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錢不是什麼大問題，現在國家缺的不是錢，而是技術和人才，如果花錢能換來先進的技術，優秀的人才，花掉一千億又算什麼？”
中年人坐下了，緊接着，又有一個老人起身。
“我不反對建造對撞機……但我想問問，這四百億美金……都是由哪幾方出錢？”
會場裡頓時冷了下來，歐美的專家們全啞了。
所長也被問住了，他在臺上踱步，斟酌着語言。
“主要是我們國家出錢，因爲對撞機最終的歸屬權是我們……但合作的國家也會出資，美國和歐洲也會承擔一部分費用……”
“承擔多少？”老人步步緊逼。
“這個……這個還沒有確定下來。”所長避重就輕，“不過他們會派遣專家來協助我們的工作，從各方面支持我們。”
“我的意見是，對撞機是一項世界性的工程，它的實驗成果也是向全世界無償公開的，所以最好由多個國家合資建造。”老人說，“四百億美金，我們出一半，參與計劃的歐美國家一起出一半，這樣不過分吧？”
此話一出，會場內就炸鍋了。
歐洲和美國的專家們紛紛表示反對。
有幾個人當即就憤而離場，離開前怒斥中國人小肚雞腸心胸狹隘，他們不遠千里趕來表示支持，秉承的是爲人類做貢獻的高尚精神，中國人卻要他們出錢。
我跟你談理想，宇宙和星辰大海。
你卻跟我談錢？
不知道談錢傷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