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每個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規則, 實不例外。
不管是修仙、修妖還是修魔,都要遵循天道,隨意殺人必然會遭到懲罰, 或許平時感受不出來, 不過在進階渡劫時就會知道了, 天雷會比以往重幾倍不等。
這之中不提魔界妖界, 他們修真的人約定俗成:絕不妄開殺戒。然後, 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敢還手。若有人來犯,必不手軟。因爲如果是別人先生惡意,自己回擊也屬正道, 自然也不會被天道懲罰。
再說了,她步池瑾已步入出竅期, 雖然先前不慎中計, 再加之中了那兩人好幾掌, 又被打回了元嬰後期,不過作爲衍雲派首席弟子的她又豈會這般沒用, 沒了靈力就只好任人宰割。
她早就看出眼前這個陰鬱沉悶的少年是一個修了兩百年的妖,儘管目前她不明瞭對方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也確實沒有足夠的把握制服他,不過還是可以拼上一拼,大不了來個玉石俱焚, 反正是不會讓他討到好的。
只是, 如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 她還是不希望舍掉自己的這條命的。自己修真尚未大成, 衍雲派中還有那麼多師妹師弟等着她督促指導, 師父也對自己抱有很大期望,她怎麼能夠在這樣不足爲道的小事上死去, 要死也得死得有價值才行。
步池瑾這般思量着,面上神情仍舊清淡,只是眉宇間略微有褶皺。
就這樣兩人相對無言了半晌,少年終於慢慢地開口了:“我不會害你。”聲音一如他人看起來那般冷清,但比他陰沉的外表多了一分明亮的色彩,還帶着些沙啞,許是很久沒有說話的緣故。
步池瑾目光微閃,卻依然沒有移開放置在少年脖子旁的長劍,劍身在豔陽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
少年低着的頭向一側微微偏去,不過好像不是因爲她的要挾而感到不舒服,倒像是……像是因爲她停滯在他臉上略久的目光而有些許不適。
步池瑾的心裡忍不住疑惑了。
對方似乎因爲她長久的沉默心神不定,等了好一會兒又慢吞吞道:“我不會害你的。”小心翼翼的語氣,好像怕被她責罰,又好像怕被她厭棄。
說實話,步池瑾能夠這麼久纔對他出手,也是有一定原因的。當修爲達到一定境界,修真的人便可擁有神通,感知善惡吉凶,而她在這少年身上沒有感覺到絲毫惡意,因此她對他忍耐良久。
“不準跟着我。”步池瑾淡淡道,卻有一股不容拒絕的氣勢。
少年又繼續保持沉默了。
步池瑾抿了抿脣,收回手中的劍,插回劍鞘中,便回過身向前走去。
她可不能因爲他耽誤了正事。
暮色臨近時分,步池瑾進入了一個小鎮上,並在一家客棧落了腳。
進了房間後,她直接往牀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出來。”
只是房間內除了她一人的聲音再沒有別的迴應。
步池瑾走到牀前,低頭檢查着牀褥,臉上盡是風輕雲淡:“那以後便不許再出現在我面前。”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房間內的一處空氣略有波動,一個少年的身形慢慢顯現了出來。
之前少年爲了和她一起進來,他念了個隱身訣將自己藏起來,目的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然後來煩他,他只想片刻不離地跟着她。
步池瑾檢查完後,轉過身來冷冷看他:“如果讓我發現你有不良居心,我不會手軟。”說罷徑直在牀上盤腿坐下,先吞了兩粒丹藥,便開始打起坐來。
少年沉默着站了一會兒,而後往她身邊一點一點小心地靠近,最終停在距牀沿兩步在外,然後坐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地盯着步池瑾的臉,連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步池瑾雖然閉着眼,但能通過神識感知周圍事物的變化。她知道少年挪動過位置,並且離自己還挺近的,更不用說對方炙熱的目光直直打在她臉上,彷彿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
她稍微收斂了一下心神,在體內運轉幾個周天,便潛心靜息,不再管多餘的事情了。
這一打坐就打坐到了半夜,期間小二來問過步池瑾是否要下樓吃飯,被她拒絕了。她早已進入辟穀期,只需喝點水便足夠了。
再次睜開眼,步池瑾在牀上靜坐了一會兒,似有一絲落寞與憂鬱的神態,她擡起眼看向牀邊,少年還在地上安靜地坐着,很識相地沒有來打擾她,在自己朝他望過去的前一刻便已移開視線,真是有些像乖巧侍主的小獸。
下一瞬,步池瑾倏地起身起牀,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獨酌起來。
大概一盞茶功夫,她聽見身後有面料摩擦的聲音,卻是那少年慢慢朝她所在的地方走來,在她的斜側方站定,然後又做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好像任她捏圓搓扁都毫無怨言。
步池瑾放下手中的茶杯,細細端詳起少年。
其實一路上少年都和她隔着約莫七尺的距離,儘管早晨時她已見過他的模樣,卻也只是一掃而過,印象中只依稀留下好看這個詞來描繪。
現下近看他,更覺清俊。一身黑衣襯得他膚白,睫毛微微顫抖着,就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明明是一張驚豔絕倫的臉,卻彷彿結了層千年寒冰似的,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陰沉的人,此刻如玉般細膩的雙頰上隱隱透出紅暈,光潔的額頭上也滲出了薄汗來,竟帶着些微靦腆。
步池瑾猶疑着,心裡暗自揣測是不是由於自己審視了對方太久而令其有些難受的緣故,畢竟如果是一個陌生人這般打量她,自己也會很不快。
她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少年搖搖頭,只將腦袋埋得更低,根本不敢看她。
對方的舉止讓步池瑾更加確定了內心的想法,於是她稍微緩和了神色,聲音也略略放柔:“別怕。”
少年又搖了搖頭,還是沒有說話,不過看起來依舊很不自在。
步池瑾皺起眉頭,她沒想到自己會把一隻小妖嚇成這樣子。
以前在門派裡,她雖然很有威嚴,也確實不苟言笑,但總有許多師弟師妹願意和她親近,自成一派輕鬆爽朗。
難道,只是自己門裡的人才這樣的嗎?
想到這裡,步池瑾有些憂慮,她補充了一句:“我不會傷害你。”
誰知少年更加不敢直視她,臉上紅暈的顏色也越發濃重了,好半天才終於開了腔:“嗯。”倒像是硬生生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個語氣詞。
步池瑾轉過頭不再看他,她端起手中的茶杯輕抿了一口,微涼,眉頭不禁皺得更深了。
少年的雙手僵硬地垂在身體兩側,右手使勁地拽着身旁的布料,力道大得指骨都突顯出蒼白色來。
他彆扭了好久,也不知在忸怩個什麼勁兒,嘴裡才蹦出幾個字來:“我……我……不怕,怕的……”
步池瑾早已失了讓少年回答自己的耐心,正漫不經心地喝着水時,聽到他說話頓時眉頭一挑,轉過頭來看向他,眉宇間帶了幾分驚詫。
少年被她注視着,身側扯着布料的手用勁更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簡直一副不把衣服拽下來不罷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