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池瑾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 走幾步,用劍支地歇一會兒,再繼續。
她感覺自己的神智已被漸漸剝離, 或許下一刻她就會倒地不起, 可現在她還是要走, 走得越遠越好。
今日, 郭琦若匆匆忙忙地找到她, 告訴她秦佑在外面遇到魔獸襲擊,她便立即趕去救助。孰料,這是一場騙局。在她蹲下身爲秦佑檢查傷口的時候, 郭琦若在身後偷襲了她。若不是她閃躲及時,刺中的恐怕不是左肩這麼簡單。
在對戰之時, 她看對面二人已有些模糊, 知曉自己已不能堅持下去, 得想辦法脫身,否則便是死在那裡。
他們以爲她逃了, 其實沒有,她身受重傷,就算逃走也會很快被抓住。她用了障眼法,只是施了個隱身術,斂去了呼吸, 看他二人如何籌謀對付自己, 等他們走後靜坐了一會, 她纔出了那片樹林。
那片小樹林離門派有些距離, 且位置偏僻, 常有妖魔之物出沒其間,一般人不會去此處招惹麻煩。
原來竟是早已謀劃好, 只等她入局。
她以爲自己靜處淡泊,是非不沾,卻不曾想過,有人會這麼恨她,恨不得她死。
步池瑾停下步履,以劍支地,語氣平和道:“出來。”
周圍的空氣有一瞬的波動,過後卻始終再無異常。
“不許再跟着我。”步池瑾冷冷地說,然後又一步一步支着劍朝前走。
但就在走了不到十五步後,她愈發覺得頭昏眼黑,再無法強撐。
步池瑾手緊握着劍,咬牙道:“趁早走遠。”說完便體力不支,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在原地,周身沒有異常情況,手中的劍也還在,而此刻已是夜色氤氳。
她提了口氣,費力地支起身子,又開始拄着劍一步步向前走,但沒走到兩步,她便發現了不對勁。
她雙眼越發冷凝:“滾出來。”
身側的空氣有一絲顫動,隨後還是悄寂無息。
步池瑾只是抿了抿脣,她不急,她有的是耐性。
天地一時之間是磨人的靜寂。
不知過了多久,步池瑾身旁的空氣才終於又有了波動,隨後才逐漸顯露出一個人影來。
步池瑾卻是看都沒看一眼,只重重地吐出幾個字來:“別再跟着我。”說罷便艱難地前行,管都不管對方。
運氣還不算太差,行了一段路後,終於在這荒山野嶺中找到了一座可供歇腳的寺廟,雖已殘破不堪,聊勝於無。
步池瑾靠牆而坐,在自己周邊固了一道結界,便開始靜息療傷。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步池瑾緩緩睜開眼睛,垂首靜思了一會兒,才復又擡頭看向不遠處坐着的人。
那人本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彷彿沒有意料到她會轉過來看自己,驀地愣了一下,然後默默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瞼。
步池瑾依舊端着如往常般沉靜的態度凝視着對方,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一雙桃花眼微微斂着,沒有平常少年的活潑朝氣,反而顯得陰沉。
步池瑾揮手化去了結界,站起身來走到寺廟門口,用神識探尋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危險,然後她轉過身看着少年道:“爲何跟着我?”
少年仍坐在地上,低着腦袋,一副乖巧的模樣,卻沒有回話。
步池瑾微微蹙眉,又看了他幾眼,見他死死抿着脣不開口,也不打算強迫對方,在廟中找了處牆角坐下,又開始打坐斂息,一切終歸平靜。
少年見她閉上眼,才又擡起頭看向她,眸色漸漸深沉,濃重得似一抹夜。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後,步池瑾利落地撤去周身的結界後走了出來,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往日的她現在不是在練武場督促師弟師妹們練功,就是接受任務到外面歷練。
而現在……
不過轉瞬之間,她又恢復了那副淡漠不驚的神情,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還在原地乖乖待着的少年,便出了廟門,未有片刻遲疑。
一路上,步池瑾匆匆向前趕,一頭烏黑秀髮臨風飛舞,但雙眼卻未起過半點波瀾。即使是如此落魄的境遇,她依然沉靜如初。
她早已想好,師父遠行未歸,而那兩人還在門派裡,若她回去只怕還會遭暗算,不如去好友那裡避難。
以往御劍飛行,拜訪好友的行程不過五日。可她現在身中鎖功散,想要操縱劍凌空飛行需要耗費不少靈力,因此只得選擇徒步行走,恐怕……恐怕須得一月之久。
鎖功散的霸道之處不在於中毒半個時辰後靈力被封,而在於中了此毒的人此後靈力不及原來的兩成,並且靈力越是深厚的人越是虛弱,更可怕的是藥效還會維持三個月。身中此毒的人若是在這期間碰上了仇敵或者不懷好意的人,那麼,情況甚是兇險。
思及此,她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她並不是一個沒有防備之心的人,往常小師妹說話總是與她針鋒相對,她早已察覺出對方對自己的不滿,雖不解,但對她也有所提防。
這次他們計劃好讓關係與她不錯的秦佑來引誘自己掉入陷阱。是的,她怎麼會想到,平時待她甚好的秦佑會這般陷害自己。而且都是同門,她更是給予他足夠的信任。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
下一刻,步池瑾突兀地回過身來,警惕地看着身後的人。
這少年可真是奇怪,她昨晚閉着眼打坐調息,她就感覺一道灼灼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進廟之前她已用神識探查過周圍,這附近除了她和這少年便再沒別人,她本以爲對方只是有些好奇,誰想他竟是整夜盯着自己,直到今早她睜眼望向他,他才收回了視線。
而先前自己走的時候,這少年也跟着起身了,她並未在意,畢竟這條路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可是已然過了一個時辰,他還是鍥而不捨地跟在她後面,竟是一步都不肯落下,她竭力加快速度也沒辦法甩掉對方。
步池瑾仔細地在腦海裡搜索所有自己見過面而且記得的人,可就是沒有一張面孔與面前的這個少年對得上的。
並非記憶力不好,自幼她就被無數人贊過聰敏伶俐,儘管有諂媚的意味在其中,不過當初師父收弟子相中她時,便也說她頗有天資,是個可造之材。
更何況這個少年面容姣好,氣質如此獨特,她若是曾經見過一面,也不該沒有分毫印象。如今不知對方是敵是友,這可有些令她爲難了。
“你究竟爲何跟着我?”步池瑾再一次問道。
果然不出她所料,少年又是一副垂首帖耳的形狀,明擺着在逃避這個問題。
倒也無妨,她本就只是試探,也沒想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否則昨晚對方也該坦白了。不過縱使說出來也未必令人信服,叫她省了一番功夫。
步池瑾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道:“我不知你是何目的,不過念在你尚無害人之心,我也不作計較。只是,從現在開始,你若再緊跟我一步,我便不會客氣。”
她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見對方氣息微微一頓,想是已經聽見了,緊繃的神情稍稍鬆懈下來,然後又馬不停蹄地趕路。
確實,少年聽見了她的話,可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
這個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饒是步池瑾這般冷淡的人,也不禁對方的行爲升起一絲煩躁來。
她修真已有三百多年了,時光荏苒,彷彿彈指一揮間,別人都道歲月無情,她卻未有絲毫觸動,或許是多年的修行早已讓她心間平靜得生不起一絲波瀾,抑或是看過太多悲歡離合讓她早已淡看一切。並且,她本性淡泊,也不喜沾染太多繁瑣之事,倘若不是一心向道,她也不會有今日的小成。
她的耐性一向較好,就連師父都曾因此對她略有讚賞。可今日對着一個少年,卻失了她應有的風度,這是萬萬不該的。
於是步池瑾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毫不遲疑地將手中的劍架上對方的脖頸:“你莫不是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難道真以爲她這樣好說話。
少年只在劍風掃來之時微微瑟縮了一下,似有躲避之意,可卻生生止住了動作,任由她威脅自己,依舊是低眉順眼,看來好不溫馴。
“我說了,不準再跟着我。”步池瑾握緊劍柄,另一方的劍刃抵住少年白皙細膩的脖子,隱隱有蓄勢待發之力,“你以爲我真不敢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