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地牢並沒有想象中的骯髒潮溼, 甚至還算得上是整潔的。不過被人像動物一樣關在籠子裡的感覺,的確不怎麼好受。
我所在的囚室開有一個小小的天窗,巴掌大, 裝了鐵枝, 可以透過它來看天色。
地牢的上面是極少人會進入的院落, 以前是蘇家側室居住的。那裡種有一大片桂花, 時值開花季節, 常有小小的白色花朵從天而降,芬芳撲鼻。
難得無事可幹,我靠在灰白的牆上, 仰頭看光陰靜靜地流淌。
在地牢的第一天,風平浪靜, 沒有任何人來打擾過我, 甚至沒有人來給我送飯。
我想, 蘇玄墨已經在計劃籌備訓練新的一等親衛了。
看守只是整天沉默地坐在地牢的入口處,偶爾會聽到他走動時所發出的沉重腳步聲, 卻不是在巡查囚室。
也許,只是因爲坐得久了,無意義的走動。
進來這裡的時候我就已經留意到,地牢的囚室大多是空的,被關在這裡的人, 很少。
在這裡度過的第二天, 同樣平靜如水。
是夜, 我正準備入睡, 卻聽到地牢的入口處有腳步聲傳來, 我疑惑地皺起了雙眉,這種時候, 來這裡的人,會是誰?
須臾,我便知道了答案。
“這裡還滿乾淨的。”蘇玳雙手提着裙子踮着腳,步步生嬌地走了過來。
地牢裡的光線並不明亮,我遲疑了片刻才走到囚室門邊。
“二小姐,你不在房間裡休息,來這裡幹什麼?”
今晚是新月,月色朦朧,慘白的華光從天窗射下,我就站在那片淡薄的月光中。
蘇玳站在暗晦的囚籠外定定地看我良久,最後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大哥沒有叫人給你送飯,整整兩天,餓了吧?”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了給我。
我愣了一下,伸手接過,那包東西還保留着一點點溫度。
“哪裡就這樣嬌氣了,我以前接受任務時,一兩天不吃東西是貫常的事。”我淡淡地笑着,陰暗裡,看不到她的表情。
“……。”
很輕微的呢喃飄了過來,我聽得並不真切,只能疑惑地注視着她隱藏在黑暗裡的臉。
“什麼?”我問。
她側着頭看我,然後舉起右手朝我勾了勾食指。
我不解地上前一步,靠近她。
溫暖的氣息噴灑到我臉上,一樣異常柔軟的東西貼上了我的脣。
還來不及作出反應,蘇玳已迅速地往後退去,隱藏到更加陰暗的地方。
“這是你曾經想對我做的事情吧。”蘇玳的聲音帶着笑意,如往昔一樣,有點無賴,有點慵懶。
我想起了多月前的那個晚上,在觀景樓度過的一夜,意亂情迷中,居然把阮潮錯當成她……
“你現在這樣……有什麼意義?”我苦笑。
她先是輕哼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那一吻本來就是我的,只是拿回來而已。”
她的聲音,隨着腳步聲的遠去而消散,濃郁的桂花香味甜膩得讓人胸口發悶。
慢慢地把油紙包剝開,裡面是很精緻的糯米糕點,還有幾片沾着潔白糖沫的雪絮糕。
“我不喜歡吃甜點啊……”我對着鐵欄外空寂的空氣長嘆。
雖然以前的確非常喜歡甜食,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是會變的。
我望着天窗上的顏色由漆黑到明亮,一夜無眠,轉眼已是第三天。
等待,是一種煎熬,我想,該有所行動了吧。
煩膩平常的一天,延續至深夜。
我不打算睡覺,靠着牆壁坐着,耐心等待。
終於,我聽到地牢入口處傳來了預料之內的動靜。
只是來的人,出人意料。
“你來,有什麼事嗎?”儘管還是新月,還是不能清楚地看到囚室外的景物,但幾年來的相處,我還是馬上認出了那個人。
“花隊長,我是來救你的。”不知道杜鵑把看守怎麼了,她拿到了鑰匙,並且手腳伶俐地打開了囚室的鐵門。
我冷漠地站在那裡,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看。
“我不需要走。”
一直以來,我竟然沒有發現,杜鵑對我是如此忠心,甚至高於主人。
這絕非好事。
“主人今早已下令要招集新的一等親衛。”杜鵑急急說道。
這也在我的料想之中,不值得驚慌。
“主人一向多疑。”他不這麼做纔是怪事。
杜鵑見我這樣,更顯煩躁。
“主人已經把你當作兇手,你又何必含冤受死?”
“也許我真的就是兇手。”難得看見杜鵑這副模樣,總覺得有點好笑。
“你不是兇手。”杜鵑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愣了愣。
有這樣忠心耿耿的下屬,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清者自清,我不會走的。”無論她怎麼遊說,我下了決定的事,從未改變過。
杜鵑垂下頭,黑暗中,全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見她放在兩則的手握成了拳狀,微微顫抖。
“你還是快點走吧,劫獄這樣的事情,被知道的話後果會很嚴重。”其實無需我說,她也該知道,冒了那麼大的危險前來,我只能夠說好意心領。
黑暗中,她吐了口氣,重新擡起頭來。
“花隊長,我纔是真正的兇手。”
我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
“喂,你用不着做到這種程度吧。”
我自問不是一個什麼好隊長,一向都只是顧着自己,獨斷獨行。杜鵑進來的時候,是代靖堂一手栽培的。由我接管後,也從來沒有教過她些什麼,她對我的這份敬愛,真不知是從何而來。
杜鵑乾脆鑽進囚室,上前一步,認真地看着我說:“我說的是真話,蘇老夫人是我殺的。”
總覺得事情的結果已經脫離了我的掌控範圍。
“你是兇手?”
她點點頭。
“但是卻來這裡救我,然後暴露身份?”
她繼續點頭。
“我想不到主人會那麼絕情,在真相還沒有弄清楚前就要更換隊長。”
就某方面而言,杜鵑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單純。
“你就不怕死嗎?”關於這一點,我非常疑惑。
在我和原遠的計劃中,真兇必定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阮潮的房間!
我被捕的那一晚,阮潮已經放出了話,真兇觸碰過她,十天後必定毒發。雖然我只是疑兇,但蘇玄墨的一句話幾乎是定了我的罪,所以真正的兇手肯定會鬆一口氣,然後計劃竊取解藥。
蘇玳昏迷不醒了五天,加上設計代靖堂、我被打入地牢一共過去了九天,今天,是最後一天。
我的確猜對了兇手今晚會有所行動,但卻沒料到她會在此出現。
“杜鵑,如果你真的是兇手,那我會當即把你抓住,帶到主人面前,這樣一來,我就不再有嫌疑,但你卻在劫難逃。”
杜鵑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驚恐,也許她終於想到了主人殘忍的手段。
“無需隊長親自動手,我會跟你去主人那裡。”
我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這個人。杜鵑,名字是熟悉的,人卻是陌生的。
直到現在,我還是難以相信,她就是兇手。
“你爲什麼要殺害蘇老夫人?”
“因爲我……”
就在這個時候,地牢的入口處傳來了喧譁聲,我一驚,來的人居然不少,聽說話人的聲音,竟然包括……
“這個守衛居然躺在地上打瞌睡?”
“淨戈小姐,他是被人打暈了……”
原遠會來這裡,那就表示有事情發生過。
“這裡怎麼那麼暗?快,把夜明珠拿出來!”
“……大嫂,你沒聽說過有樣東西叫火把嗎?”
與此同時,明亮的火光瞬時照亮了整個地牢。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
開着的鐵門、掉落地上的鎖鏈與鑰匙、囚室內多出來的那個人,任誰一看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來的那些人都安靜了下來。
“花邀,你無罪釋放了。”良久,原遠率先開了口,“剛纔風螢在阮潮的房間內被捕,已經供認了一切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