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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宋青官

第八章 宋青官

治大國如烹小鮮,人間世如手中棋。

聖人說話做事,以天地作棋局,衆生作棋子。

所以書上有言,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魔都某個清雅恬淡到任何所謂富豪見到都得暗罵一聲奢侈的別墅內,一個身着淡黃色衣衫的少女正拈着一枚雪白棋子,當得上清麗無雙傾國傾城的面容上帶着幾分無奈,眼看經營許久的一條大龍本是戰意盎然卻被眼前老人以一個早就鎖在眼上的不起眼棋子堵住去路,硬生生扼殺在官子階段。少女賭氣道:

“不下了不下了,莫爺爺你這是欺負人。”

坐在對面執黑讓三子卻又違規後行的老人一身月白色太極袍,鶴髮童顏,一縷長鬚遙遙垂至心口位置,這身賣相可比老道士楊虎臣好上太多,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被叫做莫爺爺的老人破天荒露出些柔和笑意,這讓身邊跟隨老人多年的貼身護衛齊遠林不僅微微動容,熟悉老爺子的人都知道要讓素以苛刻和嚴厲出名的老爺子笑出來有多難,不僅對眼前這位本來以爲只是某大世家千金小姐的姑娘另眼相看。

老爺子感慨道:“去年我去京都你爺爺帶你來跟我手談,撐死了也就職業六段的水準,落子一百五十手,雖無昏招卻也並無讓人眼前一亮的神來之筆。這才短短一年功夫,就能落子三百手,若不是侷限於一地,意圖太過明顯,我還真不能如此簡單屠掉大龍。宋老頭本事不咋地,卻教出了個好閨女,福氣啊。”

本名宋青官的黃衣少女一手撥弄棋子,覆盤推演老人是何時看出自己的意圖,一邊微笑道:“爺爺常說勝負在棋盤外,以是非之心下棋,自然攻城略地間計較得失,落子之時深思熟慮,此般即使贏了棋,也不過是在末流小道上佔了些便宜,算不得什麼。重要的是以平常心待之,不爭一子、一棋之利,如此勝負、得失盡是信手拈來,順其自然而已。”

老爺子一手撫須,看着眼前這個幾年之後註定要讓天下年青俊彥爭風吃醋的女子,啞然笑道:“這話當真是宋老頭說的?以他的脾氣可不像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該不會是你又找了哪個便宜師傅聽來的言論故意說在宋老頭身上?”

宋青官微微搖頭:“爺爺原話就是這樣。不過後來被我師傅知道了,就再也不讓我跟爺爺下棋。師傅說圍棋本是君子之道不假,以平常心觀之儒家中庸之道也沒有錯,要看怎麼去具體理解中庸二字。君子並非不爭,相反君子比小人更加計較利益得失,只不過一個追求的是自身得損現實利益,另一個追求的則是天地大道和華夏奉行千年的道德二字。恰如世間百姓爭的是苟且生活,聖人爭的是天地氣數,道不同不假,從另一方面來說卻是殊途同歸。”

老爺子對這番聽上去有些偏執的觀念並不發表言語,眼前宋青官的那位師傅如何他是瞭解的,只是有些好奇宋老頭怎麼說動這位早就放下甚至連修行在內一切事物的男人甘心做他的幕僚,但眼下顯然不適合問這種問題,便話鋒一轉,道:“看這情況,你今日下棋,大部分是你師傅的功勞了?”

宋青官點頭道:“去年以平常心下棋,心下只想勝負在棋盤外,於是便輸的快了些。這次南下師傅特意叮囑年輕人當有遇山開山逢海填海的銳氣,不能學做那七旬老翁,垂垂朽矣。”

老爺子眼神微眯,感慨道:“年輕一輩中能讓我提起興趣過上兩手的,除了你也就李家那小子了。說實話我倒是很想看你們兩個對上一局,一個棋風鋒芒畢露,一個下手步步爲營,對局一定很精彩。”老爺子忽然笑道:“我看你們兩個是生錯了身子,鋒芒畢露的容顏傾城,步步爲營的卻成了三尺男兒,怎麼着,你對李家那小子有沒有什麼感覺?爺爺可是聽說李煜爲了追你,可是連李家接班人的位置都不要了,甘心入贅宋家做上門女婿。”

這次站在一旁的齊遠林悚然一驚,身爲眼前老人的護衛,對於某些事情即便不是有心涉獵也會異常敏感。老人明擺着想要撮合這樁姻緣,最明白老人對李煜有多器重的齊遠林不由得又對眼前少女高看一眼,單憑老人差人送去李家的“潛龍”二字,就當得起這份重視。

“莫爺爺,”少女臉色恬淡,對這個名字不置一詞,一邊收拾棋盤一邊道:“你要是想替他當說客的話,我就走了。”

老爺子也不生氣,搖頭嘆道:“你呀,什麼都好,就是這脾氣忒爆了點兒,等到哪天結了婚受了委屈,還不得把家底鬧翻了?不說了不說了,省的老頭子招人煩。你們小輩的感情事,就隨你們鬧騰去。”話鋒一轉,繼續道:

“宋老頭把你送到我這兒,大概是吃準了最近南方不太平,說吧,這一次南行,除了遊山玩水之外,還有什麼是你想做的以及宋老頭要你做的?”

“莫爺爺果然明察秋毫,”少女嬌俏一笑:“莫爺爺倒是誤會爺爺了,此次南下不是爺爺的主意,只是我在北方呆的有些厭倦,便想出來走走。正好我師傅說趁此機會歷練一下也不錯,一合計,就到您這兒來了。我聽說最近魔都出了些事情,莫爺爺您沒去管管?”

老爺子戲謔道:“莫不是被李煜纏的有些煩了?”

眼看少女二話不說起身要走,趕忙道:“要是每天這種小貓小狗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得我去管,那我哪還有精力跟你下棋,不是我不想管,而是根本用不着。龍虎山天師府比武當金頂好的地方就在於終歸是以法令做事,引得天下風氣向正。我現在啊,也就是一個類似清水衙門的閒職,不過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讓遠林跟着你去看看。正好前些天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一對師徒,一個區區四品練氣另一個更是連練氣門檻都沒摸到的目盲少年就敢插手那間緣由複雜的事情,到頭來說不得保下週家也會惹的因果纏身,有你出手,我也清淨許多。”

少女將溫潤如玉的棋子放入做工考究的楠木盒子裡,笑道:“那就麻煩齊先生了。”

齊遠林點頭回應,即便只是一介護衛,能夠常年跟在老人身旁,除了過硬的實力和衷心,當然還有無比堅韌的心性。溜鬚拍馬諂媚討好那種事情莫說齊遠林,隱藏在這座院子中的其他暗衛也做不來。只是老人這些年有意培養齊遠林,見人做事從不避諱,這才導致這位看似愚笨實則慧心通明的外家拳宗師除了一站一天的拳架子外,對某些平常人不可觸及的事情也是瞭若指掌。

老人又叮囑道:“那個老道士我讓人注意過,實打實的四品練氣境,做不得假,修行也是佛道皆有甚是駁雜。倒是那個名叫陳般若的少年,在風水、陣法一道上頗有天分,如果有機會,你不妨接觸一下,一來就當賣我個人情,畢竟我這裡精通陣法的人少之又少,二來你修的大道多接觸一下三教九流的人物,有好處。”

宋青官手腕翻轉,擡手間手掌心上就多出一盒茶葉,巧笑倩兮,道:“來之前知道您好這一口,特意向師傅求了些陳年普洱,您嚐嚐對不對口味。”

老爺子啞然失笑:“好你個宋青官,若是我不讓你插手,是不是茶葉就沒有了?”

宋青官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聽不見,一邊跟齊遠林說好什麼時候去看看,一邊跟老爺子告辭。

……

宋青官離開後,坐在椅子上可能世間人從未聽過名字實際上單就圍棋來說治孤之道直追聖手趙治勳的老人閉上雙眼,雙指蜷曲敲打同樣是楠木做成的棋盤。院子清秀典雅,然而這份清秀典雅中自然包含着一種貴氣。就這份紋飾簡單看上去並不多麼名貴的棋盤,實際上已經是具有幾百年高齡的文物,價格遠超普通人的想象。

這位年輕時名動京華的老人,輕輕哼起了一出京劇,正是《空城計》的唱段:“我本是臥龍崗上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良久,睜開眼道:“遠林,讓慶之安排一下,過兩天我要去趟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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