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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貫日天子危,露壓煙啼千萬枝

白虹貫日天子危,露壓煙啼千萬枝

“哦?”

西門暗目光閃動,隨即哈哈大笑,眼中生出強烈而激越的光芒——

“許久不曾聽到這種誇口了……”

他的語氣,竟然不是憤怒,而是雍容威儀之下的強烈興味“我從不誇口,只說事實。”

白袍男子仍是淡然的語氣,聲音不大,卻是擲地有聲,驚起萬丈波瀾“來、來人……有刺客啊”

終於有臣子反應過來,由於太過離奇和荒謬,他驚得渾身發顫,嗓音也有些不穩。

青天白天,眼前此人到底是神還是鬼,怎會突然出現?

“護駕”

文官們驚在當場,武將們卻反應不慢,怒聲喝叫着要衝上前去,卻愕然發現自己身上並未帶趁手的兵器。

爲了接待恆公子,這場國宴乃是遵循古禮,所有人身上佩劍乃是禮器,長可及地且鋒刃未開,若是真要對敵,大概只能作長棍使用。

這些勇不畏死的大將,腳下卻是絲毫不停,疾風惡虎一般衝至大殿中央“真是猛將如雲啊……“白袍男子輕聲說道,神色之間仍是從容淡定,眼前蜂擁而來的人羣,眼底不起半分波瀾。

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併攏,宛如直挺之弦。

隨意自然的,在空中輕輕一劃所有人的武勇剽悍,全數終結於白袍男子這一劃——

無形劍氣映燃出一道明亮白光,周圍空氣都爲之扭曲折射,衆人只覺得胸口一麻,手中鈍劍紛紛震飛離手,連雄壯身軀也好似斷線風箏一般跌落一地,隨即紛紛吐血重傷。

“好一道無形劍意”

西門暗的目光越發閃亮,他含笑坐直了身子,第一次,以鄭重之姿俯看階下之人——

“你的名字。”

“寧非。”

白袍男子靜靜答道。

西門暗微一挑眉,“理由?”

他以一雙幽黑之瞳凝視着他,脣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道:“可別告訴我,是爲了天下蒼生?”

寧非搖了搖頭,目光仍是波瀾不興,“我只是區區一介武者,天下蒼生對我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

他緩緩擡起頭來,沉穩堅韌的目光迎向他,絲毫不見一絲退讓,“殺你,只因爲答應過一個人。”

“是誰?”

寧非搖了搖頭,仍是一派平和,“一個真正以天下蒼生爲己任的人。”

不等西門暗繼續發問,他跨前一步,踏上了金殿玉階。

通向帝座的玉階共有九級,他的腳步不停,每一聲都好似踏在衆人心間,讓人驚得肝膽俱裂“你太放肆了”

終於有人低喝一聲,站起身來。

左相眉間一片冰冷怒色,眼角極爲古怪的抽搐一下,隨即面若寒霜站身而起,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快如閃電,已然追到了階下。

腰間長劍連鞘而出,帶起熾熱罡風,從寧非背後直擊而下。

“嗯?”

白袍男子寧非,輕嗯了一聲,微微側過臉,回身去看,只有正對着他的西門暗,纔看到他臉上露出清晰的驚訝神情。

“你是誰?”

緊要關頭,他居然問了這樣一句。

左相毫不理會,禮劍去勢如風,雷霆霹靂一般砸下。

千鈞一髮之際,又有人打橫裡殺出,截住了他這一重擊。

來人一身黑衣,手持長刀呈黃金烈耀之色,只望一眼就讓人目眩。

“是你”

左相一眼便認出,這是幾個月前,前來暴室想要救走嘉妃的神秘人。

他冷笑一聲道:“逆賊來得正好”

隨即劍勢連閃,欲再衝上玉階,卻被此人以凌厲黃金刀氣將去路封透,竟是脫身不得階下兩人連拆數招,轉眼之間,寧非卻已踏上最後一級臺階,來到了西門暗的御座之前。

“你之性命,只到今朝……抱歉了。”

仍是那般沉穩溫和的聲調,最後一字出口,他雙指並一,在空中劃過一道明燦劍氣,無形劍意直刺御座。

劍術到了如此境界,輕易已不需拔劍,以雙指代劍,就已可媲美天下間名鋒絕刃“錚”

一聲金石之鳴,在大殿最高處震響,衆人只覺得耳邊嗡嗡,擡眼看時,只見西門暗直立而起,雙手持劍,連鞘迎上他的雙指,強硬對撞之下,長可及地的禮儀佩劍竟從鞘中震出半截,發出龍吟之聲兩股巨大的力量撞擊之下,震得大殿最高處橫粱也爲之搖晃,簌簌石屑落下,御座之下的地基竟凹陷出一個大洞。

“如此精深的內力修爲……”

寧非由衷的發出讚歎聲,眼神卻轉爲前所未有的鄭重犀利,“是我低估你了。”

說完,他伸手朝肩上一探,無聲無息的,拔出了那柄木劍。

平淡無奇的木劍,跟主人一般簡樸沉凝,但寧非握定劍身後,渾身卻突然煥發一種強烈而奇異的神采——

宛如當空旭日一般“指教了。”

木劍揮出,宛如白虹貫日,又似九淵龍升,迅疾無比,卻又充滿着驚心動魄的轟然重壓宛如泰山壓頂、日隕墜地這是世上無雙之“重”

這至重的一劍,天下間幾乎無人可以接下……西門暗心中閃過這一認知,渾身戰意卻是前所未有的暴燃,剎那間,他居然向前一步,橫劍硬擋迎上罡風比融漿更爲熾熱,至重壓力下,他的天子禮劍終於承受不住,瞬間裂爲碎片木劍受這一阻,去勢微止,隨即卻又直刺而來。

“住手——————”

耳邊響起一聲清脆甜美的喊聲,極爲熟悉的嗓音下一刻,一道紫衣身影從側邊的帷幕間跑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身在兩人之間。

“住手呀”

清脆宛如黃鶯啼轉,雖有惶急卻更多憤怒——是丹離的聲音。

西門暗只覺得眼前一花,忍住內力反噬的暗傷後,他驚愕的發現,丹離攔在他身前,以自己的胸膛擋住了那一柄木劍。

“你——”

西門暗急怒之下,一口鮮血噴出,定睛看時,卻發覺,那木劍的劍尖停留在丹離胸前,略入肌膚,竟是微顫着不再向前怎麼可能?

西門暗一雙銳目看向他的對手,只見寧非踉蹌一步,才急急將木劍定住,一陣氣血涌上他的面龐,顯然,強行收劍也對他造成了內傷。

寧非好似也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了,低下頭去,呆呆的凝視着上官藍,雙目因極度震驚而睜得很大——

“你——”

一直平靜內斂的寧非,這一刻居然說不出話來四周衆人已被這一幕嚇得鴉雀無聲,只剩飛檐下鐵馬的清脆響聲,在暗夜裡遙遙傳來。

夜風在深殿之中颯然而過,吹得重重紗帷都輕揚亂舞,散發着沉水香氣息的薰爐傾倒在地,氤氳的紫煙越發濃重,嗆得人喉頭哽咽——萬千言語,在此刻都只剩下默然。

無數明燦的燭光在眼前一閃而過,刺得人心煩意亂……寧非覺得眼前這一切,好似都是一場不真實的異夢居然是她一滴血,順着劍尖,緩緩劃落,那落地的細微聲響,在他耳邊卻好似轟然巨雷——

多年前那個靜默恬笑的青稚少女,以最不可能的姿勢,擋在了他的劍前怎會是她?

寧非只覺得眼前一陣光眩——生平第一次,握劍的手有了不穩。

風吹得他衣袂飛揚,恍惚間,多年未見的那張容顏,一如記憶之中熟悉,卻又是異樣的陌生。

在師門修習劍藝的她,總是一襲潔白素裳,木簪挽發,眼前之人卻是着了霓華宮裝,發間高髻珠玉琳琅。

她怎麼會在這裡?

七年了……經歷過無數世事變化,生死顛沛,竟會在此時此刻相遇?

這是怎樣的無常命運,機緣巧合?

木劍僵在半空,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彷彿過了千百世,又好似只是一瞬。

寧非猛然驚醒過來,正要回劍撤出,卻發覺她雙手緊緊攥住了劍尖。

“你是來殺人的?”

劍入肌膚,上官藍蹙起眉頭,整個人宛如柔柳隨風微顫,好似整個人都隨時要倒下去,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只有那雙眼……深深凝視着他的那雙幽黑,深不見底的眼,讓他心頭一震,渾身血液都彷彿在這一刻冷卻。

寧非微微側過頭去,下意識的要閃避那一雙熟

悉的眼眸——如同決裂的那一夜一般,先是閃過相認的驚愕,隨即是碎滅黯淡的眼波,最後浮現出無比殘酷怨毒的冷笑。

“你是來刺殺聖上的嗎?”

她又問,聲音低不可聞,似乎是傷重不支,只有正對着她的寧非,才能看到她脣角的蔑然冷笑。

寧非楞住了,整個人宛如木雕泥塑一般,一時竟說不出一個“是”字來。

“這裡沒你的事,速速退下“昭元帝冷然沉喝,他上前一步,欲將她拉至身後,然而上官藍雙手緊緊的攥住劍尖,任憑鋒口一寸停留在她胸前肉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倔強——

“我不會讓開的。”

她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也不知是對身後的西門暗說,還是在對着身前的寧非斷然保證。

西門暗不敢再拉了——他膽戰心驚的看着自己用力之下,她胸前洇出更多的鮮血——那血刺得他雙眼發紅,睚眥欲裂,渾身都散發出極爲恐怖的冷凝威壓若是自己的佩劍在此,又怎會需要她以身相擋?

若不是以古禮迎賓,他絕不會帶這種禮制鈍劍,若是自己的佩劍在此,他與刺客絕對有一拼之力想到這,西門暗微眯起雙眼,雙手關節緊握得露出白痕——他內心的狂怒已燃至最高上官藍就這般站定了,站在兩個男人之間,深深凝視着眼前手握木劍的刺客——

這是她的師兄,這一生一世,牽掛她最多羈絆,也留給她最深傷痛的那個人寧非……在七年後的今天,我們終於又見面了譏誚的冷笑背後,有一絲感傷一閃而過,隨即湮沒無蹤。

收起心頭最後一點柔軟,她的笑容詭異加深,望定了眼前這個夢迴縈繞的男人,她輕聲說道:“你若是要刺殺聖上,除非用這柄劍穿透我的胸膛。”

輕軟甜美的嗓音,就這般低低說出,卻是好似一聲天外驚雷,霹靂落在兩個男人心中,卻是滋味迥然,簡直好似天上地下。

西門暗覺得眼眶發熱,全身血脈都在這一刻發燙——他怎麼也沒想到,平時看似沒心沒肺,懶散貪財的小丫頭,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寧非的眉心凝成一個深深的川字紋,他手中木劍就這般硬生生停住,再不能向前一寸,也不容縮回一毫。

上官藍望定了他,不住跳動的燭光映在她瞳孔中心,好似兩點金芒幽凝,那般攝人心魂的詭異,“你要取他的性命,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一字一句,甜美軟儂,卻是斷金斬玉一般的決絕。

夜風呼嘯,混亂一片的高殿之上,她的羅袖華衣飛揚高舞,霓錦暗紋染上了殷紅的血痕,望之絕美,卻也觸目驚心。

風聲呼嘯,席捲走塵世的一切聲息,只剩下對峙而立的三人,冷然目光下壓抑着激越狂涌的心緒。

一聲輕嘆,不知是出自誰的心中?

驀然,閃亮白芒一閃,如夢如幻,快得讓人看不清殘影。

下一刻,上官藍髮覺,自己胸前的木劍消失了一道白袍身影從御座旁一閃而過,轉眼穿過大殿中央,輕而易舉的閃過那些蜂擁上前的侍衛兵將,瞬息之間已到了殿門前。

他的身影快得讓人反應不及,只隔空留下一句——

“身爲天子之尊,你總不會一世都躲在女人身後吧?期待下次與你一決高下……”

聲未吐盡,人已去遠,杳杳無蹤可尋。

衆人追之不及,恨怒交加之外,卻又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個男人身手宛如神鬼一般,在場各人竟無一是他的對手,實在太過可怕了高臺之上,上官藍好似渾然不聞殿中乍起的喧譁,仍是呆呆佇立着,一動也不動。

終於走了嗎?

一種複雜悵然的心緒充滿胸中,五味陳雜難以言明。

她心中一鬆,下一刻只覺得渾身酥軟無力,竟直直朝後倒下。

“上官藍”

身後好似有人在大……有一雙溫暖大手接住了她,然後,她陷入了黑甜的昏厥之中,然再也不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西門暗雙臂向前,極爲驚險的將她接住,抱在臂彎之中,只見她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一探脈息竟是頗爲滯凝,除了失血過多,好似還受過什麼內傷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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