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情郎天縱之才、賢明仁慈之質,丹嘉眼中連連閃過異彩,不由沉浸在甜蜜回想之中。
“恆公子此次前來,是代表晉國出使,兩國相交,不傷來使,西門暗以天朝正宗自居,必然不敢傷他分毫,你不必擔心他的安危。”
聽了清韻齋主的分析,丹嘉心頭稍定——其實這些道理她也明白,但關心則亂,如今心頭稍靜,方纔的焦灼不安之感卻是平息下來了。
擔憂一滅,情愫又生,她眼中晶瑩生輝,眨了眨眼,終究落下一滴清淚來,“一年未見,不知他現在怎樣……”
五色光輪之中,清韻齋主輕笑一聲,彷彿善意的調侃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長公主這是思念成疾,思之慾狂了?”
受她這一句調侃,丹嘉面上紅霞一飛,羞色一閃而過,卻索性大方承認了,“是,我確實對他頗爲思念。”
將朱脣咬得發白,她甚是躊躇,卻終究說了出口,“若是能與他見上一面,便是天可憐見了。”
她偷眼看一眼五色光輪,有些惴惴道:“丹嘉溺於兒女私情,卻是讓齋主見笑了。”
五色光輪微微一動,清韻齋主卻是輕聲一嘆,“世間小兒女情態,無不如此。修道人雖不沉溺其中,卻也深明其理,哪有什麼可笑之處?”
她停了一下,繼續道:“你且稍等,恆公子不日到京,到時候,我讓寧非來接你,總要讓你們這對苦命鴛鴦見上一面纔好。”
丹嘉聲音哽然,心頭感激已極,“多謝齋主苦心成全——寧非大人劍意已達通玄境界,如此一位大宗師,卻爲丹嘉私事奔波,實在是過意不去。”
“哈哈……你不用如此介懷,你我兩家多年莫逆,寧非身爲我唯一的護者劍侍,略盡綿薄之力也是應該。”
提起寧非此人,清韻齋主似乎心緒頗佳,連輕笑之聲也爽朗了許多,“天都乃藏龍臥虎之地,術者與武道之中,皆是強手如雲,但在寧非的‘意劍’之下,卻都不過是浮雲虛妄。”
她輕笑淡然,言談之間,卻顯示出對寧非實力的強烈信任,語意之間更見三分親暱,好似兩人之間,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之意。
丹嘉面上未露,心頭卻升起一個極爲隱秘的念頭:據說,寧非乃是出身劍道名門,卻爲了清韻齋主,甘心叛出師門,屈身在她身邊守護;而清韻齋主身爲天下正道第一掌教,卻偏偏擯棄了左右雙侍的舊例,只以寧非一人爲近身之侍。這兩人皆是世間難得的龍鳳之姿,長年廝守之下,該不會是……
她心頭一動,隨即卻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壓下。
清韻齋主乃是修道高人,又怎會沉溺於世間凡俗的男女之愛?
她隨即暗笑自己多疑生暗鬼,卻聽清韻齋主繼續道:“恆公子此行,將與西門暗會面——他的命星,將與帝星近在咫尺,若是西門暗有個萬一,那麼,他身上的龍氣就……”
她的話只說了半截,丹嘉卻是悚然一驚,渾身都似在劇顫,心中卻不免砰然意動——
若是阿恆能得到全部的龍氣……
她眼中生燦,竟是爲這份想象而入了神,待清醒過來後,才發覺清韻齋主已是悄然而去,不知所往了。
“阿恆,只要你能君臨天下,掌握這九五至尊的權柄,我什麼都願意爲你去做……”
丹嘉懷着隱秘不可告人的思緒,死水枯木一般的心中,卻更添了三分活氣,再加上太后經常延請,便也與後宮嬪妃混了個臉熟。在唐國時,她便是掌政握權的長公主,對於人情往來也並非一無所知。一來二次,倒也能與幾人常來常往,閒暇時打個葉子牌,賞花閒聊倒也來往了幾次。
終於有一日,淑妃無意間說起,晉國有使者即將到京,皇帝這幾日很是繁忙,連到太后那裡請安也是匆匆而就。
又過了兩日,丹嘉接到了暗線混在食盒中的紙條,心中頓時如擂鼓一般巨響,一上午都心神不屬,抹牌的時候一下就輸了三個月的俸金,倒是讓淑妃喜得嬌聲直笑。
到了午後
,她換好了偷藏起來的宮女服飾,靜坐着枯等,直到窗上有所響動,這纔打開門,跟着暗處那個看不清面容的宮女而去。
一路順利,直到出了角門,丹嘉還覺得恍如夢中。
上次離宮,是趁着上元燈節夜間的熱鬧混亂,這纔出了宮與寧非匆匆一會。整整數月,都不曾再見天日!
顧不得多看燦爛明媚的陽光,丹嘉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心思早已飛到久別不見的情郎身邊!
午後的日光分外明媚,即使是窗邊竹簾低垂,也絲絲脈脈的照入進來。
丹離側臥在雪白錦貂氈墊鋪就的矮榻之上,隨意從一旁的朱漆食盒中取出一顆青梅,放入口中含着。
桌上斟了一杯酒,泛着桃花的清甜,波光粼粼越發誘人。
一旁捂着腦袋悶睡的加菲嗅着香氣,直欲起身偷喝,卻被上官藍閉着眼睛,神準無比的用團扇狠拍了一下。
杯底的桃瓣浮了上來,酒面瀲灩一閃,隨即竟浮現一道人比花嬌的容顏!
“纆蕁,那邊情形如何了?”
“啓稟主人,丹嘉一出宮,就有人上前來接應,那個人……”
甄兒略一停頓,好似有些躊躇。
“嗯?”
上官藍雙目一睜,顧盼之間竟是燦然難測!
“是,清韻齋主的護者,寧非。”
纆蕁把話說完,卻只聽到死一般的寂靜。
就連一旁的加菲,也感受到這份凝窒的氣氛,再不敢搗亂貪鬧,乖乖的縮在一邊滾毛球玩了。
纆蕁有些不安的停頓片刻,只聽得上官藍的聲音遙遙而來,“後來呢?”
“寧非劍意通玄,能感應萬物的動靜,我們的術者怕暴露行跡,就不敢再跟蹤下去。”
透過杯中的無形水波,甄兒見丹離閉目靜聽,看不出喜怒,一咬牙又道:“丹嘉的身後,也有皇帝的人暗中跟着,我們的人怕他們撞到寧非手上,反而打草驚蛇,已經在暗中把他們驚走了。”,
“你們做得很好。”
上官藍輕聲而道,沒等纆蕁再說,她略一擡眼,目光宛如實質一般鋒利!
下一瞬,酒杯應聲而裂,化爲碎片,杯中酒液四散飛濺。藉着酒液水面的神奇通話,也隨之戛然而止。
“清韻齋……寧非!!!”
她一字一字的喃喃道,乍然睜開的眼中,閃着森然暗黑的光芒!
杯底的桃花瓣飛濺而出,落在她的眉心,嫣紅嬌豔得觸目驚心,爲她更添三分麗色,卻也平空生出一重妖豔驚悚的狠煞!
“寧非,你好……真好!!!!”
冷冷的低喃,好似走火入魔的悚然,上官藍微微一笑,輕輕一拋,將手中唯一的瓷杯殘片拋在了地上。
一聲脆響,碎上加碎。
德寧宮中,因着前日上官藍的晉封,宮中已添了不少人手,但讓全宮上下暗暗吃驚的是:三位主子似乎對增添近侍都沒什麼興趣。
姬常在仍是由老董服侍,而梅選侍的近侍仍是小森,由於她行動不便,倒是添了兩人在房外聽喚,若有起身不便可以搭把手照應,其餘時候不得進入。
這其中最讓人覺得怪誕的,是目前皇帝的新寵,炙手可熱的石昭儀。
身爲六宮上下又羨又妒的焦點人物,上官藍按自身的品階,光是院中粗使之人便可有十二個,近身伺候的也應有四位宮女,四名太監。
但不知什麼原因,這位新晉的昭儀,卻只讓這些人在房外伺候,其餘之事竟是寧可親力親爲。
此事在宮人們私下議論時也覺得希奇,但誰也不敢明着向她分說,怕觸怒了新貴人,反而害得自己丟了差使。
正逢春困之時,到了黃昏,上官藍仍是午睡未起,梅選侍不免有些擔心起來。她自己腿腳不便,便讓小森前去探望。
小森默默點頭答應,仍是如往常那般,帶着怯怯羞澀的神情,朝着正殿而去。
不知怎的,他見了這位石昭儀,心頭就有些發麻
,顫巍巍的上前去敲門,卻見廊下服侍的女官,眉間帶着憂慮的神情,上前悄聲道:“昭儀睡了一下午,現在尚未起身呢。”
這也未免太能睡了吧?
小森張了張嘴,雖然心中腹誹,卻仍是沒膽子說出口,他又小聲、小小聲的敲了敲門,連聲音都帶出些膽怯的意思。
下一刻,殿門驟然而開,小森措手不及,跟倒栽蔥一般一頭摔了進去,撲通一聲撞在了門檻上,要不是一隻纖纖玉手及時提住他的衣領,只怕就要撞個鼻青眼腫。
如旋風一般衝出寢殿的,正是一道肥、圓、短的毛茸團,瞬息之間就竄到了院中,沒曾想,背後傳來一聲冷然含笑的輕嘲,“你若是有膽跑出院門,今晚的晚膳就取消了。”
一聲輕語,卻是最有力的威脅。加菲頓時不敢再跑,原地縮成了一團。
“看你這副窩囊樣,果然只有被人欺負的份!”
上官藍從寢殿中走了出來,脂粉不施,長髮隨意飄散身後,連身上紗衣都因懶散躺臥而皺得曲邊。侍立廊下的宮女們眼睜睜看着她這般隨意邋遢,更是膽戰心驚外加欲哭無淚——若是有人闖進來拜會,這個伺候不周的罪名,她們誰也承受不起啊!
上官藍一把拎起麻將,原地坐在木廊的階梯上,把它放在自己膝上,一手拿過攏在袖中的紗布與藥酒,不顧加菲的反抗掙扎,替它受傷的爪子上起了藥。
“瞧你這個窩囊沒用的樣子,男子漢大丈夫,被情敵傷成這樣,居然不思量着報仇血恨,扭捏得不成樣子!”
加菲縮成一團,實在不敢領教藥酒塗上傷口的劇痛,掙扎着就要逃命,一人一貓激烈搏鬥之下,已經皺成梅乾菜的紗衣下襬更是粘滿了貓毛!
爲首的陳女官見鬧得實在不象,趕緊上前勸阻,“昭儀,讓奴婢們來吧,您先回去更衣沐浴吧——未央宮那邊傳來萬歲的口喻:讓您好好休養準備一番,明晚的國宴筵席上,可千萬不要失了體統。”
她身後的侍女見陳女官毫無修飾的把皇帝原話說了,惟恐上官藍不悅,嚇得戰戰兢兢,都不敢上前來服侍。誰知上官藍面上掛着滿不在乎的笑容,一邊替加菲裹傷,一邊聽了她的話,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道:“國宴?又是哪一國的使者來了?”
“據說是晉國的一位公子。”
上官藍笑意更深,眼中一道晶瑩波光一閃而過,她替加菲爪上的繃帶打了個蝴蝶結,笑道:“大功告成。”
隨即站起身來,對着有些不安的陳女官道:“我知道了,你們手裡拿着這些,是要替我敷臉潔容,好好打扮一番的吧?”
她的目光掃向宮女們手中的首飾錦盒,藥草瓷瓶,笑mimi的問道:“是萬歲派你們送來的?”
得到肯定答覆後,她一揮手,彷彿心情不壞的笑道:“放在我房裡,我自己來吧。”
陳女官還想多說,卻見上官藍面容一沉,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沒由來的,她心頭一緊,連忙讓人送入寢殿。
“小森,你縮在牆角做什麼?過來我這裡吧。”
衆宮女離去後,縮在牆角的小森原本想趁亂先走,卻被上官藍一口叫住,他有些戰戰兢兢的走近,卻被上官藍一把握住手腕,有意無意的探了他的脈博。
小森的脈息比上次平靜安穩很多,但仔細探去,卻仍能發覺丹田深處,蘊藏着一股怪異的鬼魅暴烈之氣。
“你最近還有莫名昏倒的情況嗎?”
“最近都沒有——”
小森面對上官藍的眼神,不知怎的,就說了實話,“不過,有幾次我半夜醒來,覺得自己好似靈魂出竅一般,飄在了牀頭上。”
這是本身氣運被竊取後,精元越發空虛的跡象。
上官藍皺起眉頭,想起蘇幕那冷然含笑的邪魅神情——他竊取小森的“蛟之氣運”,到底是要轉給姬悠,還是熙王?
原本,自己的猜測已有眉目,但不經意間,卻發覺了太后的真實身份,這樣一來,自己的推測,便有了幾分不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