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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何人不識君,澤國江山入戰。

天下何人不識君,澤國江山入戰。

左相冷冷瞪着眼前這一幕。

上官藍膩在西門暗身旁,正在諂媚狗腿狀地替他捶背。

日光照在她的面容上,那微微漾起的笑容,懶懶散散的,卻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氣質。

她的眼睫濃密幽黑,長長一顫,便遮住雙瞳的閃動,顧盼之間,似嬌憨懵懂,卻又似漠然無意。

這個女人……左相站在門檻前,腳步停住,端詳了她一陣,冷眉深深的皺了起來。

原以爲,她不過是皇帝隨手臨幸的小玩意,卻沒想到,她居然漸漸深深的,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如此位置!

這個女人!

左相凝視着她,冷然雙眸中滿是幽暗——那是苛刻與猜疑的顏色!

居然封她爲昭儀,位階僅在四妃之下——就爲了眼前這個亡國的、庶出不受寵的公主?!

“你來了。”

正殿深處,傳來西門暗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暗黑思緒。

“臣見過陛下。”

左相見禮之後,咳了一聲,西門暗擡頭,瞥了他一眼,拿起手中的奏摺,淡淡道:“我已經看過了。”

左相目光頓時冷如利刃,他掃了一眼正在笑眯眯捶背的上官藍,卻是默然無語。

彷彿感受到他眼中的光芒越發犀利刺人,上官藍擡起頭看了一眼,隨即卻似受了極大的驚嚇,哆嗦着向後退去。

“呀……怎麼是你!”

她好似想起前一次的牢獄之災,以及那冷冰冰的殘酷威脅,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最後乾脆以袖遮面,別過頭去,來個眼不見爲淨。

“哈哈哈哈……你怕他?”

西門暗挑眉大笑,渾厚笑聲震得書頁微動,上官藍皺眉躲到他身後,面容苦澀得象吞了整隻苦瓜,嘟囔道:“他長相那麼兇,真是嚇人……”

她的聲音很低很小,但左相聽力過人,入耳清楚,頓時面色更黑更冷。

西門暗瞥了一眼兩人微妙的互動,又是一陣大笑,這等罕見之象,連一向七情不動的左相都微微側目。

笑夠了,他大手一揮,示意上官藍道:“你先到後堂去,自己隨便玩點什麼。”

上官藍眼睛一亮,頓時向書櫃方向偷瞥,得到西門暗忍笑示意後,她一聲輕輕歡呼,伸手便拽過書櫃內格的一個鑲寶九連環和一盒象牙華龍道,叮叮噹噹的抓了滿手,最後尤有不足,居然又偷偷從果碟裡抓了一把龍眼蜜幹。

得逞後的她,笑得雙眼彎彎,好似不知饜足的讒貓,一溜煙的跑入內室,任由珠簾在身後碰撞而響。

玉履的踢踏聲遠遠近近的迴響着,左相眼中閃過陰冷的不耐,隨後卻開始談起了攻打魏國的事宜。

“魏國實力微弱,我大軍只出四之一二,便已嚇得魏王急急出了王都,向西方‘巡狩’。”

說起前線戰事,左相神色淡淡,好似絲毫不以接連的大勝爲意,只是在說到魏王貪生怕死的醜態時,脣角閃過淡淡譏誚之意。

這次征伐魏國,並未出過多的軍力,只是八萬餘人,就一路大捷,長驅直入逼近王城,嚇得魏王以“巡狩”爲名匆匆逃出王城避難。

直搗皇龍,實在是一件痛快之事,卻也因勝利來得太過容易,天都城的百姓都感覺不到戰爭的氛圍,若不是有前一陣血日暗蝕的異常天象,只怕人們都淡忘了這場戰爭。

西門暗點了點頭,與左相的淡漠不同,他取過地輿圖,細細端詳了一陣,眉間若有所思的輕皺。

順着他的目光,左相的目光也凝聚在地圖上微小而醒目的一個紅點。

“魏國不足爲懼,只是它身後的靠山,卻是南國。”

正西之晉,在周天子分封諸侯的時候便已經存在,國運長遠興盛,實力不容小覷。

兩人心意相通,彼此相視一眼,便已經明瞭心中所想。

“南國是一頭假裝沉睡的巨虎……若是不小心,不僅要被它咬一口,還會被嚼碎了吞下去。”

西門暗沉聲說道。

左相頷首贊同,眼中閃過君臣相得的愜意與讚賞,他隨即想起一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卷,打開後薄若蟬翼,他將之呈到了西門暗面前。

“南王有三

子,次子風姿絕佳,天生慧穎卓絕,七歲便寫就絕佳詩賦,讓天下文士都爲之震撼驚異,又勤習武技,精通戰略兵法,麾下鐵騎三千,讓周邊各國聞之匍匐。”

西門暗彷彿對此人也有所耳聞,“這便是人稱‘無雙公子”那人?”

“正是。”

左相對這些人事掌故都非常清楚,不免詳細爲皇帝解釋,“南王有子如此,也是既喜又驚,他家世子早立,也不是平庸無能之輩,再加上三子煽風點火,王室之內也頗不安寧。”

西門暗點了點頭,眼中卻並無欣喜之意,“只是南之王室也並非利令智昏之人,他們兄弟有鬩牆之險,對外卻都是齊心一致——我們若想趁機瓦解分化,只怕難有機會。”

左相眼中讚賞之色更濃,卻偏偏不肯一語褒獎,以免自己成爲諂媚君上的佞臣。

他停了一停,又繼續道:“只是,我們的人收到一個消息……”

他的聲音在“我們的人”四字上微微加重,西門暗立刻明瞭,欣慰笑道:“是你秘密訓練的那些……?”

“爲臣不敢居功。”

左相聲音平平,卻是字字清脆,力道千鈞,“這些人,是我們手中最強的底牌,不僅刺探各國情況很有成效,假以時日,連……那些人都會在他們手上慘虧。”

說到“那些人”之前,他的嗓音有些停頓含糊,無聲之中,卻分明作了個“術者”的口型。

西門暗心頭一凜,立刻明白:國師也在長居宮廷之中,左相是怕有什麼異術窺探,這才只以口型秘語。

假以時日,這些人連術者都能對付!

這個隱秘的念頭在他心頭一閃而過,卻並不願多想,只是咳了一聲問道:“他們探聽到什麼消息?”

“這位二公子,向自家父王請奏,要求身入天都爲使,爲魏國之事前來斡旋。”

西門暗眉頭斜飛之下,似笑非笑的讚歎道:“好膽識,好算計!”

他贊完之後,隨意問道:“這位二公子怎麼稱呼?”

左相道:“他之名……喚作恆,取字世遠。人們一般喚他爲‘恆公子’。”

這“恆公子”三字一出左相之口,下一瞬,卻聽咣噹一聲,在後堂之中好似有什麼瓷具被打碎了,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響,嚇了人一跳。

西門暗側臉一瞥,只見綿密珠簾之後,好似有什麼在博古架後碎了一地,隱約發着細碎粼亮的瓷光釉色。

“啊……我一時手滑,就摔壞了!”

上官藍倚在博古架旁,小聲說道。隔得較遠,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也是一副闖了禍心虛的模樣。

左相不由的皺起了眉——他倒不是在替皇帝心疼那珍瓷古玩,而是覺得,這打破瓷器的時機,未免也太巧了!

難道……是她在偷聽窺探?

左相隨即搖了搖頭,將自己這份無端猜測付之腦後——後堂離書案並不算近,就算耳力再好的高手,也未必聽得清楚!

西門暗無奈的輕嘆一聲,薄脣邊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來,微微揚聲,他對着後堂道:“這是你手下喪生的第幾只瓷器冤魂了?”

雖是語氣淡淡,卻讓左相心頭咯噔一聲,驚訝不淺——

這等冷面冷心之人,居然會開這玩笑?

上官藍站得遠遠的,隔了珠簾聽見這一句笑謔,也覺得麪皮發燙,但她是何等樣人?眨了眨眼,就脆聲說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擺設之類的,就是要時常更換纔會有新鮮感啊。”

她好似惟恐天下不亂,居然又添了一句,“就象你宮裡後宮佳麗三千,新面孔總比舊人要可愛許多吧。”

這是什麼歪理?

左相在一旁聽得直皺眉,西門暗卻是哭笑不得,眉間浮現一道他也未曾覺察的寵溺之色,輕斥道:“胡說些什麼呢!”

他瞥一眼左相那黑得可比鍋底的臉色,決定不跟她繼續歪纏,乾脆利落道:“摔壞了多少,你總得給朕照價賠償纔是。”

後堂發出一聲急促的驚呼,“賠?!!”

裡面之人好似受了驚訝,一腳踏下,些許瓷器散片哀鳴一聲,碎得更成了粉屑。

“你問一貧如洗的人索賠,哪裡

能要到錢呢?”

隨着這一聲耍賴的輕笑聲,下一刻,上官藍急匆匆撞開珠簾,一溜煙從他們身邊跑過,敏捷矯健的身影動若脫兔,一躍過了門檻,很快消失在兩人眼前,只留下遠處一聲隱約的、帶些得意的銀鈴笑聲。

就這麼跑了?

左相看得眼花繚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在御前,不說告退,不恭謹行禮,居然就這麼溜之大吉?

“哈哈哈哈……”

醇厚朗笑聲在他身旁響起,左相看向西門暗暢快笑容,心頭更生警兆——

這個女人,對皇帝的影響,遠比他估計的要重!

上官藍從未央宮正門一路疾奔而去,無視守衛與宮人們怪異驚訝的眼神,繼續快步向前。

風聲在耳邊颼颼而過,帶着初春的微微涼意,卻更讓人心中煩躁,眼前的一切都在快速奔跑中扭曲變形,幻化成遙遠記憶中那一雙雙居高臨下,好似掃瞥螻蟻爬蟲的目光——上官藍只覺得心頭急火激涌,渾身血脈都在這一刻沸騰起怒!

她喘着氣站定,想起方纔打碎的那一隻瓷瓶——沒有人能夠猜到,她聽到“恆公子”三字時,那一瞬的怨恨失控!

無雙之才,恆公子!

上官藍急喘吁吁的站着,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不知是因爲飛快奔跑,還是爲了聽到這名字時的急怒攻心。

她扶着一旁的松枝,脣邊微微露出一絲陰森森的笑意。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這位恆公子呢!”

帶笑的喃喃自語,低不可聞,卻彷彿冰封下的毒火,只要一絲一毫,就能吞噬所有!

“恆公子,丹嘉的心上人……你可知道,爲了成就你龍章鳳姿、天下無雙的令名,那兩個女人做出了何等可怕之事?!”

她低低的發出冷笑聲,擡起頭來,雙眸之中含着無比幽深之黑,讓人不寒而慄。

“你要來京城?那就讓我爲你送上意外的驚喜吧!”

她喘息着,一字一句,從脣齒間輕柔細語,休息了片刻,面上又掛上了習慣性的嬉笑神情,轉身若無其事的離去。

回燕宮中,仍是如往常一般的寂靜無聲,好似一潭死水一般。

服侍的宮人太監們都已習以爲常,連走路都是無精打采的。

只因回燕宮的主人,嘉妃個性清冷寡言,心如枯木,受封這些日子以來,根本不曾在皇帝面前邀寵露臉,甚至連一次侍寢機會也無。

跟隨這樣一位主子,自然上下人等都沒什麼精神,連份內工作都是虛應了事。

丹嘉如往常一般,摒退所有宮女,默然靜坐在自己房內,連一向陪伴她左右的丹瑩也不在這裡。

她靜靜坐着,宛如一塊石雕泥塑一般,但若仔細看去,卻能看出她眼中不時閃過的急切光芒,甚至連攏在袖中的雙手,都緊緊攥住了繡邊,幾乎要將它絞落化碎。

驀然,門窗緊閉,略顯陰暗的室內,亮起了一團五色光輪。

丹嘉頓時驚喜交加,跳起身來,“齋主!”

“多日未見,長公主卻是更顯憔悴了。”

五色光輪之中,曼佗羅佛蕊散發陣陣妙香,若隱若現的人影徐徐開口,仍是那般清聖慈憫。

“身處龍潭虎穴,殫精竭慮,又怎能不清瘦三分呢?”

丹嘉面上浮現一絲苦笑,隨即卻似想起了什麼,又現緊張焦慮之色,“齋主,我聽暗線傳來消息,說是……”

她嘴脣發抖,胸膛也因情緒激動而起伏不已,卻終究把那個名字喊了出來,“他們說,阿恆他、他要來天都?!”

“確實如你所說……恆公子自請爲使,來天都斡旋調解昭元帝與魏王之間的戰釁。”

清韻齋主輕聲答了,丹嘉的眼中冒出狂喜與深深的愛戀,隨即,卻越發緊張焦灼,“阿恆他是萬金之軀,卻親身犯險,來此虎狼之地……若是有個閃失——”

想及情郎可能遇險,她卻是打了個寒戰,面上更失血色。

她咬了咬脣,好象是對清韻齋主說着,卻更似在喃喃自勸,“他一向以天下蒼生爲己任,只要能消弭兵戈,還魏國百姓一個太平時節,即使是親身犯險也在所不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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