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人生只如初見,多好。
他仍是他的曠世明主,她仍做她的絕代佳人,江山美人倆不相侵,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果。
上官藍卻不知外面在說什麼,她放下被晃得直翻白眼的加菲,起身着裝。
宮裝繁麗,她這件雖不算上品,卻也拖曳在地,衣帶紛飛之下,卻好似蹭着了什麼東西。
她低頭將之拾起,卻見只是一張紙角,好似是什麼信箋上被撕了下來。
湊到鼻前聞了一下,帶着奇妙的薰香味道,使人好似身處幽蘭之苑,上面墨跡宛然,只寫着一個“恆”字。
“恆……”
上官藍目光閃動,下一瞬卻是笑靨如花,“這大概是大姐身上撕下來的。”
“恆之一字,可是有無窮奧秘啊!”
她搖頭笑道,黑暗中,一雙黑眸中,竟升起詭譎金芒。
****車駕正在顛簸,上官藍鼻腔裡滿是胡椒和山西老陳醋的味道,一陣瘙癢之下,她連連阿嚏,氣流將麻將身上的貓毛吹起,又撞上她的鼻尖,頓時更是噴嚏連連。
自從那“一夜春宵”之後,她便被趕到了這輛裝滿油鹽醬醋和鐵鍋爐架的車上,車中擁擠不說,溫暖的火鍋也是不用想,更悲摧的是,銀炭也沒了。
她縮了縮手腳,想也不想的,把麻將抱入懷中,肉嘟嘟的很是暖和。
“加菲,還是你好,不象某人那麼小氣……”
上官藍氣鼓鼓的抱怨道:“某人太小氣了,不過是一夜風月,就這麼小心眼的報復……”
加菲喵了一聲,不知是贊同還是反對,上官藍卻不由分說的將它當成訴苦的對象,“就是說嘛,他**佳麗三千,這等風月之事經得多了,何必如此介懷?”
此時車駕猛然停住,上官藍的頭撞上了鐵鍋底,痛得眼冒金星——
“怎麼了?!”
她大聲喊道,外間卻無人理會。
匆匆探出頭來,卻被眼前的一切驚住了。
一道高不見頂端的城牆出現在眼前,巍峨至高,彷彿無法逾越的厚重。
看着城門前兩個大字,上官藍終於如夢初醒——
天都,終於到了!
風池國,的天都。
月城原名鎬京,乃是上官家欽定爲天下之都的,幾經變遷,雖有一段時日以洛邑爲都,但終究還是遷回了此地,先代的雲帝嫌都名太過古舊,遂改名爲——
天都。
天都巍峨壯闊,一眼
望之,便能震撼得初見者目眩神迷,呆立許久。所謂,“太乙接天都,連山到海隅”,天都矗立於太乙山脈之畔,高臨於周邊平原,涇、灃、滻、灞、滈、澇、潏之水環繞城周,望之如同神居之城。
上官藍自從進了城門,就不肯放下車簾,駕者也不敢去管,便由得她探出頭來,滿含興味看向四周。
寬闊到不可思議的大道,由城門直貫向前,路面皆是由平整雅潔的青石條板鋪成,中間縫隙幾不可見,亦以白色凝膏填入,上官藍驟然想起一個傳聞,在雲帝時修繕這條路時,以石粉,米漿,貝殼碎末混合工匠的獨門秘料,才造出了這種凝膏,完工時以甲士刺矛而入,矛斷而工匠無恙,否則便要立殺無赦。
這便是傳說中可並駕十六輛車駕的承天街,又被百姓稱爲“天街”。據說爲了修繕這條天街,有近萬工匠和過百工匠死於此地。
她眼中閃過一道波光,低聲笑道:“這麼說,這條路上,也有無數亡魂了?”
大道兩旁,百姓正聚集叩拜王師凱旋。
不時有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起,大多數百姓的面容上,卻是帶着懵懂和好奇的微笑,隨波逐流的叫着好。
幾十年的戰亂,天都之主換了幾茬,居民早已麻木,他們馴服於每一個勝者,卻並不意外他的很快隕落。
西門暗雖已在此地立足三載,但要讓全城,乃至天下人等心悅臣服認他爲共主萬歲,只怕尚缺火候。
隨着車駕的顛簸,上官藍看見前一輛車上,國王族臣俘們滿滿擠了一車,正被百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起鬨,宮中女眷又羞又怕,連忙以袖掩面,哆嗦哭泣起來。
惟有一人,靜靜佇立於車上,無視四周人羣的惡意或是好奇的目光,長身而立,說不盡的雍容淡定。
長公主丹嘉。是我的二姐。
她面色雖然蒼白,卻仍挺直脊背,日光照耀下,竟照耀得她周身宛如有一圈金燦神華!
人羣的起鬨聲逐漸低了下來,人們望着這位長公主凜然高貴的儀容,一時竟再也不敢說些褻瀆笑罵之言。
“大姐果然很有王家氣象……”
上官藍看着這一幕,把玩着手中那殘留的紙角,盯了一眼那“恆”字,不由的微笑起來。
她雖是笑着的,一旁的加菲卻好似看到了什麼極爲可怕的東西,哆嗦着趴到了車壁上,哭喪着臉喵了一聲。
****依照舊例,臣俘們要獻於闕下,向皇帝叩拜謝罪,聽憑發落。
在白玉石階下,上官藍他們看見了三個熟悉的身影。
“父王,母后,靖弟!”
丹嘉眼尖,一眼便認了出來,隨即不顧一切的跑至他們身旁,四人相對,頓時淚如雨下,不敢置信。
丹瑩她們也連忙跑過來,衆人抱在一起,頓時哭聲一片。
一問才知,原來這三位乘快舟離去,一日千里,本來昭元帝的人馬追之不及,卻不料居然被水軍攔截,終於還是沒能逃得了。
“大膽!天子闕下,也敢喧譁!”
典儀官橫眉怒目之下,衆人收斂了哭聲,默默跪下,等待着屬於自己的不測命運。
西門暗居然沒有親至,他好似並不享受這種俯視敗者,視他們爲螻蟻,可以任意羞辱的快感,宣詔使語音朗朗,開始讀起了旨意。
聖旨用詞古雅,上官藍聽得頭昏腦漲,大概意思也明白了。
用百姓的話說,就是上官氏你不是個東西,居然敢斥今上爲篡國僞帝,不服聖統,如今終於被俘,本該一刀殺了,但今上有慈憫之心,只是廢你們爲庶人,幽禁終身,不得外出。
於是又是一片撕心烈肺的哭聲,宛如魔音穿耳,震得上官藍心肝都在顫,加上破車一路顛簸,她胃裡一陣翻騰。
她很想怒吼一聲人還沒死你們哭什麼喪,此時,卻又有人上前,將宮眷們圍起,似乎在詳加甄選。
“你們要幹什麼?!”
長公主護住幾個瑟瑟發抖的妹妹,一旁的幾個年長妃嬪已經被拉上織造司、浣衣局的粗木兩輪車上。
“內廷有了旨意,着上官氏罪女數名,遷於帝宮充役。”
來選人的中年婦人面無表情,掃了長公主一眼,終於露了一絲笑意,“丹嘉公主,您的名字在第一列,事先已有人吩咐過了。”
隨後她又挑來挑去,只選了丹瑩,說了句,“這個也還將就。”
於是一羣人正要走,卻有個小黃門匆匆跑來,到她耳邊悄聲說了兩句。
“哦……是那個小丫頭?”
她一雙精明銳眼掃向正神遊天外,昏昏欲睡的上官藍。
“什麼時候薛大人也插手內廷之事了?”
小黃門又耳語幾句,那婦人眼中露出鄙夷,低聲道:“既然萬歲已有寵幸,那就不能留在宮外了。”
於是一聲令下,在夢中對着十珍文鳥羹正待開吃的上官藍,被猛力搖醒了。
“你跟我來。”
那婦人面帶寒霜,冷聲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