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丹嘉說起上官藍之名時,無疑是鄙夷的,但眼底卻掩不住慶幸——想起方纔噩夢般的一幕,她雙手微顫,不由的更拉緊了胸前衣料。
她雪白脖頸上有一道淤痕,黑紫色腫起老高,這是西門暗方纔手掌鉗制所致。
那是個瘋子,惡鬼!
她想起方纔他撕破她的衣衫,那冰冷的手掌,無法撼動的冷酷之力,不由的打了個寒戰。
他凝視自己的眼神,不象是色慾淫邪,更沒有愛戀灼熱,那一雙幽沉雙眼,彷彿是陷在幻夢與記憶的空芒之中——
他望定了她,好似透過她的面貌與神韻,看向另一個女子。
“夢兮……”
一片混亂與掙扎反抗之中,她好似聽到昭元帝喊出這樣一個名字。
夢兮?
這是他心愛之人的名字?
丹嘉冷冷一笑,搖了搖頭——這等殘暴兇戾的僞帝,也配說一個“愛”字嗎?!
她一時想得入神,險些絆倒在地,握在袖中的一張陳舊紙箋掉了出來,上面略見微黃,還缺了一角,顯然是方纔撕扯掙扎時被損毀。
她心疼而又愛憐的將信紙貼在頰邊,反覆摩挲着,眼中已是落下淚來。
“我等着你……”
她低聲喃喃道,珠淚滴落於地,與殘冰晶瑩相映。
****上官藍覺得自己好似在一處清澈泉水邊,她整個人火燎煙烤的,縱身向泉中一躍,便是清涼入骨,熱意全無。
她大口的飲下泉水,覺得渾身每個毛孔都透着暢快,不由的呻吟出聲。
從夢中幽幽而醒,她發覺自己片無絲縷,正躺在帝輦的小榻之上,身側凌亂的堆了錦衾,卻全沒蓋在自己身上,幸而輦下有特製的地火,這纔沒受了涼。
從塌上起身,雪臂接觸到寒冷之氣,不由打了個哆嗦——上官藍這才發覺,熱火焚身,幾乎暴燃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了。
她略一檢試,發覺元力充盈竟更勝以往,玄金二氣於體內旋轉如意,一派從容自在。
一隻毛茸茸的圓團跳上她的肩頭,不用感知,她便笑罵道:“加菲,你又餓了?”
加菲委屈的喵了兩聲,上官藍眉一挑,笑道:“你在擔心我?”
她感動的一把將麻將攬入懷中,“還是你對我好!”
加菲又喵了幾聲,好似很是急切,上官藍不禁失笑,“你是說,藍玉把我傷了,他的實力更勝以往,很難對付?”
她不由大笑出聲,用手撫摩了加菲那顆毛茸茸的胖腦袋,“你說錯了,加菲。”
她擡起頭,整個人在這一瞬卻似化爲犀利之刃,眉眼間竟是寫不盡的耀眼傲意——
“變強的人,是我啊……“她伸出手,掌心玄金二色旋轉如儀,雖然微小,卻竟似一個乾坤世界。
“我暗中練習九轉琉璃訣,雖已有小成,體內卻已有極大隱患,今日與他一戰,功體亂走之下,因緣巧合,得以與龍氣陰陽合和,反而升上了第二層。”
上官藍說到此,已是眉開眼笑,連話也多了幾句。
加菲見她心情歡喜,爬上她的膝蓋,撒嬌的喵了幾聲,丹離一聽,簡直氣炸了肺——
“你說什麼?!這全是託你的福?!”
加菲抱着頭,繼續不怕死的喵了無數聲,上官藍眯起眼,複述它的意思,“你是說,今日要不是你鬧着要吃魚,我就不會到湖邊捕魚,也就不會遇到蘇幕,更不會被他所傷,因此也就不會有機會功力進階——所以這一切,全是你的功勞?!”
她說到此,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拎起加菲就是一陣亂晃,“你還有臉說?!我險些被你害死你還敢說自己是最大功臣?!你還敢要吃全魚宴?!簡直是反了你!”
****帝輦中隱約傳來女子的嬌斥聲和貓叫聲,顏雨回望一眼,笑道:“看樣子,上官公主還挺有精神嘛!”
西門暗坐在錦氈之上,背靠樹幹,聞言只瞥了他一眼,渾身散發出的冷寒之氣,讓他的周遭簡直要化爲凝冰!
顏雨打了個寒戰,偷偷看了一眼昭元帝,覺得他面無表情之下,冰封壓抑着可怕的陰霾與風暴,不禁心頭一跳,暗中卻是驚疑不定——
皇帝先是“召幸”了丹嘉公主,隨後上官公主吃醋,闖上帝輦鬧了一通,隨後……兩人大概情意相投,芙蓉帳暖渡春宵了……美人在抱,皇帝的神情卻不似滿足,倒象是滿腔怒火都凍結在胸?!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面對詭異情形,薛汶那顆八卦窺密之心熊熊燃燒去來了,他眼珠一轉,仔細回想方纔的情形和聲響,突然腦子一個激靈——
莫非,萬歲根本不願意……那啥?
顏雨腦子裡轟隆一聲,隨即被自己這大膽猜測給驚了個半死——他偷窺了一眼昭元帝鐵青冰冷含着怒氣的神情,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皇帝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給“強”了?
這個想法簡直是晴天霹靂啊!
顏雨扭曲着脣角,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模樣,雙眼賊溜溜,來回瞄着凜然沉默的昭元帝,以及不時發出女子輕笑的帝輦,心中已是浮想聯翩。
皇帝自然不去理會他擠眉弄眼,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狂熾的怒意,沉聲道:“今日出現的那尊藍玉鬼面,你好似認得?”
顏雨正在腦中浮想,一時沒聽見,直到西門暗冷冷眼風掃來,這才一個激靈醒悟過來,“啊,我當然認識。”
話一出口,他這才反應過來,看着西門暗挑眉等待下文,心下哀號一聲,苦笑着解說道:“那道藍玉鬼面,乃是天寰宗主蘇幕的法器,象徵他的身份和恐怖名號,術者遇到無不退避三舍。”
“天非宗主?”
“是,天非宗以攻擊性術法爲長,他們的殺人術法詭譎莫測,聞者無不色變。”
顏雨想起方纔談問時,皇帝說起在湖邊還上演了一幕“戲”,不由的眉頭深鎖,神色間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至於您在莫愁湖邊遇到的那一柄葉扇,以及那四個紙人鬼童,我大概也知道是誰了。”
他嘆了一口氣,繼續道:“那個隱藏在暗中,喜歡吟唱戲文來隱喻所出術法的中年婦人,便是天區宗主,夢離。”
一片夜風呼嘯中,昭元帝靜靜聽着,顏雨嘆息更甚,“他們都隸屬一個叫作‘天門’的龐大勢力……天門三宗中,居然有兩位宗主要逼殺皇上您,未來只怕是腥風血雨不斷了!”
“天門?”
西門暗的目光閃動,晶瑩波光一閃而逝,他眯起眼,因着這個名詞,彷彿有什麼久遠的記憶涌出——
“朕……曾經聽人說起過。”
“哦?天門之名,只在術者中流傳,萬歲是從何而知?”
顏雨那顆八卦好奇之心又開始跳動,居然很不怕死的追問起了皇帝。
接到皇帝一個冷洌眼刀後,他摸了摸鼻子,認命的繼續道:“所謂的天門,乃是師承上古奇術的秘密門派,歷代出過無數驚才絕豔的術者。由於天門秘術詭譎,其中成員又行事怪誕可怖,天門又被世人稱爲‘魔門’。
”
“天門早期是由一位祖師創立,但後來由於弟子側重各有不同,理念行事又差異太大,終於分裂爲三宗,分別是天寰,天樞,和天機。”
“如萬歲所見,天非宗擅長以術殺人,許多歷史上的魔頭,妖道都是處自這一脈。而天樞,則是精通攝魂煉煞之能,雖是旁門,卻勝在詭異難懂。”
顏雨把話說完,見皇帝仍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萬歲可還要什麼想問的?”
“你方纔只說了三宗,還剩下一宗。”
“還有一脈名爲天機,顧名思義,是窺天機探究大道,這家的看家本領就是觀星象,卜卦算命。”
顏雨說起這一宗時,語氣是同情悲摧的——
同樣是一個師傅傳下的,結果這宗的先代弟子,卻得了這樣的衣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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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宗傳人非常神秘,就算是在術者中也很少聽聞他們的行蹤,天門召開大會時,也無人出席。”
意思是這一派人等於死的,不用擔憂也指望不上。
西門暗略一思索,卻突兀問出另一個問題,“天門與清韻齋,關係如何?”
“清韻齋?!”
顏雨一驚之下,聲音驟然變大,引得數道視線看向此處。
面對皇帝冷而不善的目光,他吞了口口水,笑道:“沒想到萬歲如此博聞廣見,居然連清韻齋都知道。”
他不敢再賣關子,目光略一閃動,道:“清韻齋,名如其地,乃是術者們口耳相傳的清聖至高之地,他們的傳人不多,但各個都是才華蓋世,神法無邊。據說,清韻傳人一旦出現,便能力挽狂瀾,救百姓蒼生於危難。”
“他們和天門的關係,只有四個字可以用來形容,那就是水火不容。”
“果然如此。”
西門暗目光閃動,卻是有些心神不屬了,“清韻齋……”
他低低重複着,彷彿想起了什麼,眉宇間更添一重陰霾。
顏雨看得心驚肉跳,乾咳了兩聲,轉回話題道:“其實術者們本來與世俗無涉,雖有爭鬥,也是他們自家之事,這次居然大張旗鼓的來襲殺御駕,實在是有些蹊蹺。”
西門暗冷冷一笑,薄脣邊勾起冷峻的譏誚,“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即使是術者,也有執着之物。世俗的金錢財富地位,他們也許不會動心,但別的東西呢?”
他的聲音冷淡而略爲倦意,“權勢是個非常方便的東西,有了它,即使是要成爲天下國教,傳下弟子億萬,也沒什麼難的。”
顏雨的眼睛一亮,“確實是啊,天門的宗旨,據說是謀求混亂之道,在混亂之中強大自身,所以纔會出那麼多的殺人魔頭,噬人煉丹的妖道,術者視他們爲妖魔外道,也不是沒有原由的。”
此時,帝輦中突然連起噴嚏聲,隱約還有上官藍的抱怨——
“啊嚏,阿嚏,我的鼻子好癢,一定是有誰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她好似拎起麻將在興師問罪,“加菲,是不是你沒吃到全魚宴,所以懷恨在心,在心裡罵我來着?”
顏雨撲哧一聲笑了,偷眼看時,卻見皇帝面露寒霜,眼中光芒幾乎要嚇得人兩腿發軟——
“既然醒了,就讓她給我滾。”
“萬歲……”
顏雨正待勸解,卻聽皇帝拂袖而去,聲音遙遙傳來,聽不出喜怒,卻更讓人心頭一顫——
“即使她這麼有精神,就讓她到裝雜物的車上,那輛帶着火鍋和銀炭的車駕,就暫且讓凍病的宮眷坐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