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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撲流螢

夜撲流螢

林鐘憑在草棚裡留了字和銀子,然後和蕭月悄悄離開了瓜田。二人因休息了一下午,趕路時輕快多了,這次順順當當走了一個多時辰都沒人再追來。天色漸漸黑了,只一彎月亮掛在梢頭,月色皎皎,清風習習,路旁草木繁盛,鳥啼蟲鳴,蛙叫聲聲。蕭月心情大好,雖然還不知道晚上該在哪裡落腳,下一頓有沒有吃的,蕭月也全不在乎,挽着林鐘憑的胳膊,沐浴在晚風中,只覺得身心舒爽,居然還哼起水鄉小調來了。

林鐘憑看她如此愜意,不由笑了:“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是什麼處境?”

“逃命。”

林鐘憑聞言,半邊臉都黑了,只是在夜色中看不出來,他道:“什麼逃命?我林鐘憑有那麼落魄嗎?”

蕭月道:“我知道,我們是帶着胤謎的名冊去京城,將名冊呈報給皇帝。可是這一路上,不斷有人圍追堵截,跟逃命的感覺真的很像呢。”

林鐘憑道:“那你還窮開心。”

蕭月把頭一昂:“我就是開心。”也說不上來什麼理由,或許是月色大好,或許是白日燥熱,這夜間的晚風吹得太舒服,聽着紡織娘的叫聲,嗅着花草香氣,她沒來由就覺得心情好。

林鐘憑笑着搖搖頭,不再說話。

南方多水,二人不知不覺間,又走到一處水潭旁。水潭周遭垂着幾株枝條柔密的老柳,岸邊遍佈了一簇簇繁密的夏草。水潭中央散佈着幾處繁盛的水草,一座彎彎的竹橋架在水潭上連接兩頭。對岸是一座精緻的二層草房子,草房子再往前,是一座茂密的荔枝林。此刻,草叢間,柳樹下,水潭上,竹橋旁,水草旁,四處都是飛舞的螢火蟲,荔枝林裡也透出點點流光。影影綽綽的草木倒影在光滑如鏡的潭水裡,中間圍着一彎淺淺的月亮,月亮周圍是游來游去的亮晶晶的小星星,那是螢火蟲的倒影。岸上的景色和倒影連成一片,端的是如夢似幻。蕭月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夜色居然可以美成這樣。以前娘在的時候,帶着她在月下賞幾株梨花,她便已經覺得很美了。面前一樹花也沒有,因是夜裡,萬物都只有一個朦朧的影子,可她卻覺得這景色,真美。如斯沉靜,卻又帶了一抹靈動,如詩如畫。

林鐘憑也看呆了,兩個人手挽着手站在水潭旁,目中均是欣喜的亮光。

蕭月忽然放開林鐘憑的手,跑向竹橋,揮舞着雙手去捕捉流螢,那些一閃一閃的小小螢火蟲,多像是夜色中飛舞的精靈。

蕭月咯咯笑着,清脆中透着少女特有的嬌柔,伸出去的手卻總是撲空。林鐘憑在岸邊看着,苦笑着搖搖頭,目中的寵溺和歡樂卻滿的要溢出來了似的。十六歲,到底還是小了些。不過,這樣似乎也不錯。熱情洋溢、活潑可愛又美麗動人的少女,她以後,會有個很幸福的人生吧。

蕭月笑着,跑着,爲了抓其中一隻蟲子,身子探出竹橋大半,一個站不穩,幾乎要栽下去。林鐘憑看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一個旋身來到橋上,一把攬住蕭月腰肢,將她拉了上來。蕭月本以爲自己要掉進水裡了,忽然卻被一股大力攬入了一個熟悉的懷裡。她立刻笑了,猛一回頭,不期然的,臉頰正撞上他不薄不厚又不夠柔軟的嘴脣。林鐘憑本來只是低下頭看懷裡的少女,想要教訓她幾句,哪裡料想她突然一回頭,他的脣正撞向了少女嬌嫩的面頰。

林鐘憑一驚,忙鬆了手,蕭月也怔了怔。他二人一路行來,騎馬時林鐘憑攬着蕭月,走路時,蕭月攙着林鐘憑,而且笑鬧無忌,但卻從未想過,竟會做出親密至此的舉動。

蕭月反應過來,臉上熱得發燙,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嫩嫩的小拳頭伸到林鐘憑面前:“林大哥,看。”

林鐘憑有些沒頭沒腦:“看什麼?”

“螢火蟲。”蕭月說着,張開手,手心裡慢慢升起兩隻發光的小蟲,那兩點“星星”很快飛向別的地方,只餘蕭月空空的手掌還攤在林鐘憑面前,而蕭月的眼睛則望向了螢火蟲飛去的方向。

林鐘憑看着她一雙比星子更亮的眼眸,忽然就有些失神。蕭月也轉過眼睛來看他,一雙好看的大眼睛就那麼直勾勾的盯着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之際,忽聞得一聲蒼老的聲音:“什麼人在外面吵吵!”

二人忙回頭去看,只見一個老漢披着件單衣,手執加了燈罩的燭臺站在草房子門口,正朝這邊看着,饒是夜裡,蕭月和林鐘憑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炯炯。

蕭月忙牽住林鐘憑的手,小聲道:“林大哥,會不會又是胤謎的人啊?”這大爺的眼神可夠凌厲的,一點也不渾濁,大老遠的還是夜裡,都能瞪得她心虛。

林鐘憑小聲回道:“看着不像,不過,小心爲妙吧。”

蕭月這才鬆了一口氣,對那執燈的老大爺道:“大爺,我們是路過的,天晚了,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能借宿嗎?”

那老大爺是個老頑固,很鄙視的看着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大半夜嬉鬧調笑,動作還如此不雅,真是傷風敗俗,還想住到我這裡,污了我的地方。沒門!趕快走吧,免得大爺我去舉報你們!”

蕭月仔細瞅了瞅自己,發現自己和林鐘憑正手牽着手……這就叫傷風敗俗了呀,大半夜的,又沒人看見,怎麼傷風敗俗啊?不過,這老頭不但不邀請他們,還趕他們走,還是恨不得讓二人立刻從他眼前消失,這態度反倒讓二人更放心。

林鐘憑緊緊握着蕭月的手,笑得十分無恥:“老丈誤會了,我們是夫妻。”

蕭月一聽,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圓,這個混蛋,撒謊不眨眼的啊。

那來頭一聽冤枉了人,眼神也不那麼厲害了,嘴上依舊不饒人:“你們是什麼人,與我老頭子有什麼關係。”

林鐘憑道:“哦,老丈,我夫妻此番是去京城投奔親戚……”

他一句話未完,就感覺手心裡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扣了進去,一陣疼。卻是蕭月修剪得薄薄的指甲,知道他皮糙肉厚,不怕掐,不怕抓,不怕撓,所以就改用摳的。再說,手掌大的地方,要做別的,她也施展不開啊。

林鐘憑抽抽鼻子,接着道:“我們走到這裡,看到夜景優美,忍不住玩鬧了一會,擾了老丈睡覺,真是不好意思。”

他此番說起話來,語氣謙恭,態度柔和客氣,倒像個謙謙君子。

那老頭上下打量他一眼,這才道:“什麼時候玩累了,就進老頭這茅屋睡會吧。”

林鐘憑忙抽出手,抱拳道:“多謝老丈!”

蕭月依舊恨恨側頭看着他!

林鐘憑也去看她:“還不快謝謝老丈。”

蕭月這纔去看老頭,怒目換做了笑顏,身子福了一福:“多謝老丈。”

老頭兒轉身回草屋去了:“我在二樓睡,你們不要來吵我,就在一樓睡吧,一樓有竈房,如果餓了,自己做飯。”

蕭月和林鐘憑大喜過望,相視而笑。

待那老丈上去了,他“夫妻”二人忙歡歡喜喜奔至草屋中。這草屋不大,一樓只有一間睡房和一間廚房。那間廚房既連着睡房又連着草屋外面,連着外面的一處,開得特別大,且沒有門,想來是爲了容易散去炊煙。

可是,只有一間睡房,裡面只有一張單人牀……

蕭月很希望林鐘憑能很俠氣的說一聲:“你睡牀,我睡地板。”可是現在林鐘憑的身體情況……

蕭月思量再三,不忍心讓林鐘憑睡地板,畢竟麼,自己睡一晚地板也沒什麼要緊,他就不知道了,而且,萬一他要是真病了,自己也會倒黴的,他如果沒事,自己二人基本也就平安了。胤謎的人,至少目前來看,很明顯不是林鐘憑的對手,但是捏死自己卻很容易。

蕭月正想着,林鐘憑已經道:“在這站着幹什麼,先做飯吧。”

兩個人一天下來只吃了幾口西瓜,這會早餓了,蕭月一聽,忙和林鐘憑一起看廚房裡有什麼吃的。

二人點燃燭臺,在廚房裡一陣翻找,倒是有些白米,有油鹽醬醋,幾個雞蛋,小半籃青菜,兩個人居然還找到些臘肉。

蕭月很好心的對林鐘憑道:“你身體不好,就先歇着吧,我來做飯就行。”

林鐘憑一聽,甚合心意,忙縮在一旁的小矮凳上等着吃飯。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蕭月終於將飯端上小方桌。林鐘憑拿一根筷子在面前的碗裡攪了攪,懨懨的放了筷子。

蕭月道:“別這樣,我知道這蛋炒飯裡放的雞蛋是少了些,只有……半個。可是我想,這畢竟是人家的東西,咱們不好太大手大腳,大不了,雞蛋都給你吃,我只吃米粒。”其實,主要是,她家以前太窮了,做個蛋炒飯,就是隻放半個雞蛋的呀。等她炒好了,纔想起這個問題……

林鐘憑看着蕭月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時辰,才炒出的一盤醬色的蛋炒飯,忍不住問道:“你覺得你這蛋炒飯的問題,僅僅在於少放了點雞蛋?”

蕭月訕笑一下:“呵呵,味道應該還……好……應該可以吃的。”她說着,率先夾起一筷子炒飯吃了。

林鐘憑看着她吃得鼓鼓的腮幫子,半信半疑的將一筷子蛋炒飯送進嘴裡,眉毛立刻耷拉下來:“這樣也叫可以吃……”

蕭月不怕死的看着林鐘憑:“怎麼?很難以下嚥嗎?”

林鐘憑嘆了口氣,起身道:“還是我自己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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