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一種活着；死亡，只不過是另一種活着。
酒吧裡有些昏暗，紗綾不明白是否只有閃爍不定的燈光才能在最大限度上激發酒精對人體的刺激作用。
人，爲什麼要喝酒？
是因爲酒好喝？還是因爲酒醉後的半夢半醒最能讓人忘記回憶？
紗綾好不容易在酒吧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夜風。
“喂，你怎麼和我約在這個地方？”紗綾看了看倒在桌上的酒瓶，有啤酒，有紅酒，有白酒，幾乎什麼樣的品種都包括了。
“你瘋啦？”紗綾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把咖啡色皮帽壓得低低的夜風，“喝那麼多酒，幹嘛？失戀啊？”
“你工作完成地很好啊。”深藍的眼睛依舊是那麼清澈，“看來沒有我也行了。”
“那是。”紗綾眉角上揚，有些得意地說道，“誰叫我那麼冰雪呢？”
夜風沒有說話，只是稍稍擡起頭看着紗綾。
“怎麼？被我的優秀表現折服了？”紗綾被夜風略帶傷感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忙打岔道，“喂，請我喝一杯吧。”
“好。Waiter！”夜風朝吧檯那邊揮了揮手。
紗綾沒想到夜風這次答應地那麼爽快，反而有些怯場了，忙低聲道：“算了，我開玩笑的。”
“先生。有什麼可以幫你的？”服務生很快就走了過來。
“一瓶白葡萄酒。”夜風說道。
“好。”服務生應了一聲，接着朝紗綾微一鞠躬道，“那小姐您呢？”
“哦，一瓶可樂吧。”紗綾回道。
“好，兩位稍等。”服務生打過招呼，往吧檯走去。
“可樂？來酒吧就和可樂？真是……”
“老土嘛！怎麼了？我就喜歡喝可樂，比酒好喝多了。”紗綾嘟噥了一聲，忽然像發現什麼奇蹟般地張大了嘴巴看着夜風。
“喂，一瓶可樂我還付得起，不用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夜風調侃道。
“不是，不是，我，我，他，他……”紗綾一會兒指指自己，一會兒又指指服務生，半天沒說出一句整話。
“是，人家是很帥，想要搭訕啊？好，我待會兒幫你問問電話號碼。”夜風依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兩位，這是你們點的飲料。”服務生回來地蠻快，把酒瓶和可樂放在桌上後，禮貌地一笑道，“兩位還要點什麼？”
“你，你能看見我？”紗綾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一句話。
“小姐開玩笑了。”服務生依舊臉帶微笑，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道，“兩位如果還要什麼，請儘管吩咐。”說完，便轉身走開了。
“他，他看得見我！”紗綾朝夜風叫道。
“噓。”夜風比了個小聲的手勢，“都能被人看見了，還那麼大聲，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啊！”
“他，他爲什麼會看見我？”紗綾已經顧不到夜風的調侃，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問道。
“因爲你能被看見咯。”
“我不是一直都隱形的嗎？難道今晚我……”
“對，你顯形了。”夜風打斷紗綾的話，說道。
“真的嗎？我真的顯形了？”紗綾似乎仍然不太相信，捏了捏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喂，大小姐，請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夜風提醒一句，接着道，“你捏自己又捏不出個所以然，別人看見你了就代表你顯形了，有什麼好懷疑的？”
“這也來得太突然了。”紗綾仍有些不信，“還好我平時比較注意言行，否則萬一顯形的時候正好在手舞足蹈，讓別人看見豈不丟死人了？”
“你現在還不夠丟人嗎？”夜風又好氣又好笑地對紗綾道，“還問別人看不看得見你？我這張臉都被你丟光了。”
“你臉皮那麼厚，沒事的。”紗綾終於恢復到平時的狀態，和夜風擡槓道，“這麼說，我現在已經完全俱備和你一樣的能力了。也就是說，我是職業死神了？”
“嗯。”夜風輕輕點了點頭，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哇，那太好了。”紗綾難掩內心的興奮，“是不是以後我就不用跟着你聽你的話了？”
“是。”夜風應着，又仰頭喝了口酒。
“真的嗎？你不會騙我吧？”
“不會。”──又是一口。
“喂，你別喝了。爲什麼我總覺得今晚要發生些什麼事？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紗綾見夜風竟然不像平時那樣和自己鬥氣，下意識中感覺到一絲不安，忙朝夜風問道。
“呵呵。”夜風輕笑一聲，“知道嗎，喝不醉的感覺其實是很討厭的。”
夜風說着，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疊錢幣，往桌上一放：“今晚我請，有多的話就留着。還有，你剛剛能顯形，對於顯和隱之間的轉換還不是很嫺熟，今晚你就試試看把它練熟，記住，跟着感覺走就好了。”
“你要去哪兒？”紗綾看着夜風的背影問道。
“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到老地方找我吧。”夜風說着，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酒吧門口。
“他今晚可真奇怪啊。”紗綾嘟噥着喝了口可樂。
一絲陽光在天際露出，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夜風。”紗綾踏上天台，“咦，小美姐？”
“紗綾，你來啦。”小美上前打了聲招呼，“怎麼樣，聽夜風說你已經可以單幹了？”
“呵呵。”紗綾靦腆地一笑，“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小美姐以後多幫忙。”
“對了，小美姐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他要你來的？”紗綾指了指夜風問道。
“是啊。”小美點了點頭，“至於爲什麼，你自己去問他吧。”
“嗯？”紗綾心中忽然掠過一絲不安，不自禁地朝夜風望去。
依舊是那件米黃色的披風大衣，依舊是那頂咖啡色的皮帽，依舊是那根從沒點燃過的雪茄，依舊是那張鬍鬚拉喳有些玩世不恭的臉龐。
晨風吹過，夜風伸手拉了下皮帽。
“喂，叼根菸在這裡裝深沉啊？”
一句和平時一樣的玩笑話，今天說來卻絲毫感覺不到那種輕鬆和愜意。不知爲什麼，從昨晚夜風離開酒吧之後，紗綾的心裡就感到隱隱的沉重，而這種感覺在她踏上天台後變得愈發明顯，這是自她當上死神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這令紗綾覺得很不舒服。
“是不是感到有些彆扭？”夜風把嘴裡的煙放回口袋，問紗綾道。
“嗯。”紗綾輕輕應了一聲，“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你看，這傢伙的感應越來越靈敏了。”夜風轉過頭朝小美說道，“三個月就能有這樣的能力，她還真是乾死神的料啊。”
“呵呵。”小美笑了笑，沒有接話。
“你誇我？”紗綾有些驚訝地看着夜風，“我沒聽錯吧？你不是一直都說我很笨嗎？”
“笨也好，聰明也好，反正將來都得你獨自去承擔。”夜風俯瞰着腳下的這座城市，微微嘆口氣，“活着，真好啊。”
“活着？我們不是死了嗎？”紗綾越來越覺得今天的夜風有些不對勁，和平時完全判若兩人。
“按照活人的定義，我們是死了；但我們卻依舊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依舊能看到周圍的人與事，依舊能期盼明天的太陽，所以，按照死神的定義，我們還活着。”
“你怎麼回事？怎麼老說些莫名奇妙的話？”紗綾看了看夜風，“你還是跟我擡扛吧，那樣我會比較習慣。”
“看來要讓你失望了。”夜風無奈地聳聳肩，“你不是一直都奇怪我爲什麼要找你當死神嗎？”
“難道不是因爲我資質好嗎？哈。”紗綾嘴裡調侃着，但內心的不安感卻愈來愈強烈。
“還是那麼不正經，看來都是讓我這個老闆帶壞了。”夜風笑笑，“真是讓人不放心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紗綾追問道。
“我想說，既然死神也是一份工作，那我們就同樣會有累的時候，會有幹不了的時候，會有想休息的時候。”
“什麼意思？你想去度假嗎？”紗綾一臉疑惑。
“度假？呵呵，算是吧。”
“那你就去啊，我幫你頂着，放心吧，萬一有什麼問題，這不還有小美姐嘛！”紗綾說着，回過頭看了看小美，後者報以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紗綾，到今天爲止，你幾乎俱備了所有死神應該俱備的能力，但還有一點我卻始終沒有告訴你。”夜風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嚴肅，“知道嗎，死神其實也會死的。”
“死？”紗綾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不錯。說具體點就是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夜風不理紗綾無比驚愕的神情，繼續說道，“死神說到底就是他人記憶的承載體，既然是載體，就有它的容量，到了一定程度就再也裝不下了，那個時候，死神存在的使命就結束了，也就是我們帶着那麼多回憶一起消失的時候了。這也是我，小美以及將來的你都需要再找一個接班人的最終目的。”
“不，你騙我。我們已經死了，怎麼可能再死一次？你一定又跟我開玩笑了。”紗綾似乎一時間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
“再過一會兒，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騙你了。”夜風說着，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那支雪茄，“這就是我上一任留給我的，算是紀念品吧。可你是個女孩子，整天叼着根菸也不像樣子，這樣吧，”夜風說着，把頭上的皮帽摘了下來，“這個送你，就就當我給你發一次獎金好了。”
說完，便把帽子往紗綾頭上一扣：“不錯，還蠻配的。”
“啊，夜風，你的手！”紗綾忽然尖叫起來。
“開始了嗎？”
夜風擡起右手，看着它在陽光下漸漸分解，融化，消失。
“夜風！”紗綾叫着想上前拉住他，卻被小美從後面一把拽住。
“夜風！”紗綾叫着，心裡像被刀割一般，“這怎麼回事？！你在跟我開玩笑！你在跟我開玩笑！”
“啊呀，真是傷腦筋啊。”夜風的雙腿也開始逐寸逐寸地消失，背後的陽光也越來越亮。
“小美姐，你快想想辦法，快把夜風留住！”紗綾轉過身使勁搖着小美，“我們不能讓他就這麼消失了！快啊，你一定有辦法的！”
“紗綾，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你對夜風的回憶都吸收走。”小美說着，把手搭上紗綾的肩膀。
“回憶？”紗綾愣了愣，忽然向後退了幾步，“不！不要！”
“爲什麼？那樣你就不會傷心了。”小美說道。
“不！那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我不想把夜風當成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路人！”紗綾叫道。
“唉，真拿你沒辦法。”夜風的聲音傳來，“小美，算了吧，身爲一個死神，不能只懂得如何處理別人的回憶，也需要懂得如何處理自己的回憶，不是嗎？”
“夜風！”紗綾又轉過身，看着陽光從夜風的身體裡透過，“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有回憶是多麼的痛苦。”
“你錯了。”夜風淡淡地一笑，“我留給你的回憶難道是痛苦的嗎？正是因爲回憶是美好的，所以失去時纔會覺得痛苦。雖然這很矛盾，但也正是有了回憶，我們的生活纔會更加多彩，我們的心智纔會變得更加完善。其實，有時候想想也蠻有趣的，我們常認爲，死了就是死了，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是絕對的；但死了的人卻總會活在某些人的回憶中，總是會有人想起他們，從這個角度看，生或死又似乎並不絕對；哎呀，還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啊！”
“夜風！”紗綾叫了一聲，卻不知道這時應該說些什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不自覺地留了下來。
“傻丫頭，都見過那麼多生離死別了，怎麼還是看不穿呢？”夜風想走上前安慰一下紗綾，但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沒這個能力了，只能笑笑說，“不用那麼傷心，如果真感到寂寞了，至少還有回憶陪伴你嘛！”
“夜風。”紗綾擡起淚臉，“你不要走行嗎？這對我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夜風“哈哈”一笑，隨即輕嘆一聲，“當了那麼久的死神，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小美，這傢伙以後就靠你幫忙看着了。”
“你放心吧。”小美答應道。
“唉，可惜以後再也不能坐在這裡看朝陽了。”夜風看着自己逐漸消失的身體，朝紗綾展顏一笑，“走了，不要想我啊！”
話音剛落，整個人就這麼在天地間消散地無影無蹤。
“夜風！”紗綾大叫一聲，伸手去抓，但卻什麼也抓不到。
太陽正式升起，金色的陽光灑滿整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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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我死了嗎？──成金看着倒在地上的屍體和一旁打碎了的燒瓶，抓了抓腦袋──真倒黴啊，我怎麼知道那玩意兒有毒呢？難得一次加班做實驗，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掛了；早知道就偷懶早退了，這世界上果然還是做好人吃虧啊。
“喂，看什麼呢？人都死了。”一個細嫩的女聲在背後響起。
“哇！”成金嚇了一跳，忙轉過身看去。
紅色的羽絨服，藍色的牛仔褲，頭上還戴了頂咖啡色的皮帽，一雙眼睛竟然泛着紫色的光芒。
“你是人是鬼，怎麼看得見我？”成金下意識地問道。
“這你先別管。”來人上下打量了下成金，忽然湊上前一眨眼道：“怎麼樣 ，有沒有興趣爲我工作？”
“工作？”成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你到底是誰？”
“呵呵”，來人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交給成金，“我叫紗綾，職業死神。”
（全劇終）